向一位天才少年诗人致敬
潇潇
为一位天才少年诗人写序是困难的,犹如我们仰望夜晚的天空揣测火星的心事。最初读林江合的诗,从他的思维、意向、表述、语言质地,都可以确认他是一个成熟的有个性的诗人。随着读的越来越多,从他的成熟里读出了更多的单纯和惊奇。单纯的成熟和成熟的单纯,他诗歌的小宇宙对我们这个复杂、世俗、武断、粗坯的成人世界,发出了静静的呐喊之光:“ 我必须宽容”!是的,当我读到一位十五岁的少年诗人这样的诗句时,犹如触碰到火星的寒冷。我的内心在发抖!在惶恐!在羞愧! 在祈祷!是什么样的情形?什么样的事件? 什么样的社会?什么样的人类?竟然让一个阳光少年发出了如此超验的重金属般的声音!“我必须要宽容/我——必须要宽容!/即使海水激涌的浪花溅射不到峭壁/——壁上的城堡/ 城墙将会铭记/ 用……/不朽的指尖/我看见所有人/在空气的痣里/颜色深浅/熔化的/光的大小/叶片痛到弓起腰/突起的血管/蜿蜒潇洒 /——像执刀轻笑的大侠/在他的最后一丝风里/蔓延成/痣”。在这首诗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词里,我都能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重量。同时惊讶于林江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精准的诗意抵达!“我看见所有人,在空气的痣里”天呀,我在猜:小江合把人间的黑、暗隐喻成空气中一颗无限的痣吗?难怪“叶片痛到弓起腰”……而“执刀轻笑的大侠”也许就是诗人自己吧?!当我读到这样的诗篇时,我的灵魂也痛到弯曲起来…… 我们喧嚣、繁华、 加速度的世界真的病得不轻…… 而对这个世界的病灶,小江合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医者,在一首短诗里借用一枚叶片的疼痛,一颗痣的黑的延伸…… 他像一个“执刀轻笑的大侠”,轻轻地把脉点拨,表述他年仅十五岁,却又远远超出我们一般成年人的胸襟,和豁达。在这里,我由衷地以一个同行的赞赏,而不以一个前辈的姿 态来向这位天才少年诗人致敬!
“ 诗人是被驱逐的神明,奥林匹斯的太阳向地心升起” 这是林江合《它》中的诗句。由此可见,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早熟的聪慧和对现实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奥林匹斯被古代希腊人视为神山,希腊神话中她诞生于地狱深渊、根植于灵魂之河,从混沌中渐渐形成,统治世界的众神都住在山顶,这也让她成为了力量和权力的绝对象征。而在这位少年诗人心里,当一个时代诗人是被驱逐的神明时,奥林匹斯的太阳只能向地心升起。林江合把希腊神话如此巧妙贴切地运用在当下的语境中,让我们内心感同身受的同时,也产生无限的想象……“它的灵魂/一次次被根号分割着/残存不多的语言被分割着/天空开始融化/云与风开始流淌……车在废气中不朽着/灵感在不朽中污染着”……在诗人展现的这样一幅后现代倒错、荒诞的图像中,灵魂可以被数学的根号分割,语言可以被分割,天空、云朵……一切似乎都 可以被分割!我们将怎样安置那被污染的灵魂呢?!这首诗太大的信息量和张力,让我想到一幅宋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只不过,画家用长卷形式,采用散点透视构图法,深动记录了中国十二世纪北宋都城的城市面貌和当时社会各阶层人民的生活状况。我们的少年诗 人却以他独特的像数学一样单纯的视角,把这个时代复杂的精神图像,用叠加、穿越、折射、隐喻、折叠、粉碎……的方式,浓缩在一首短诗里了。我不得不重复一句老话:自古英雄出少年!林江合在这首短短25行的诗篇里,用他敏感而充满陌生化的想象,把我们生活中麻木、倦怠、习以为常的词语、事物、行为、像痣这样的生体特征等,自然地柔和在一起,为我们呈现了一幅当下 “ 后现代精神拾荒图” 。 坦率说,这首诗我读了很多遍,每一次阅读都带给我同样的震撼!我心里暗暗庆幸,一直以来不敢小觑后辈年轻人,不然在像林江合这样的小小少年面前倚老卖老,肯定会遭耻笑的。因为N年前我比现在的小江合大三岁的时候,就在心里狠狠轻蔑过一些自以为是,却被缪斯抛弃的为老不尊的长者!然而,小江合是一个在成人圈里安静、礼貌、温文尔雅的少年。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北京的一个深秋,由他的父母陪着。他的父亲远岸兄是一位我敬重的诗人,无论诗文还是人品,在这个缺乏诚信和修为的年代,都是低调而闪闪发光的。我从身边的一些诗友口中、行为中都听到过对远岸兄的一些由衷的溢美之词,比如北岛、少君、清华、臧棣、五昌、雁西、海波…… 等等。因为这孩子写诗,我们互加了微信。后来每到大的节日,小江合会到我的微信留言,祝福节日快乐!那时他才12~ 13岁吧。最初我以为是他的父母提醒的礼貌结果,在一次诗友的聚会上,我特意问了远岸兄,才知道,原来都是小江合的天性,他们大人并不知道。当时我就被这孩子的教养、善良、关爱他人的初心所感动!我也时不时到小江合的朋友圈去浏览他的即兴之作。某一天在我读完他的《2017》时,真把我惊着了!小朋友才十四岁,但他的诗却突飞猛进的大胆、成熟。语言干净,犹如青草般自然,有着没有被这个世界污染的诗意的自由和率性。特别是读到:“2017/可爱的很/ 细腻的很”这样如天籁般自然又充满童真趣味的诗意流淌,感觉2017就像一件心爱的毛茸茸的宝贝,那么有质感,完全与冰冷的时间无关。我的内心仿佛也被一丝甜蜜和温暖充满……。我曾在一首《他们脸上的乌云》中这样表述:“ 2017 暗流涌动/像一条任性/席卷的流沙河/把世界撕扯进/这非凡、是非、鬼魅/转折的一年……”这里尽显了成人思维对这个混沌世界的不可预测、焦虑、隐痛、沉重与无奈。但是小江合的诗思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维度。2017作为年份,它四季的冷暖、它人间俗世的复杂、它滴嗒滴嗒的时针指向、它光阴中的空间,在小江合的文字里被一一过滤掉,被抽象了。像英国数学家、逻辑学家艾伦• 麦席森•图灵,用神秘又简单的感觉方程式,小江合为我们这个自然充满了生长、发展、混乱的世界,描述了他感知的最单纯的生命初始状态,然后让它进行演变……“然后/时间背后/你的眼睛闪烁/黑夜旋转着/淡蓝色的星星一颗一颗/藏在轻轻的云后/当然/冬日的太阳没那么简单/吉他混合着琵琶/粗砺的香气/当然/2017/可爱的很/细腻的很”。在这有序与混乱之间的物态世界里,小江合无意为我们打开了一个通向艾伦•麦席 森•图灵的视角,即艾伦•麦席森•图灵为人类发现的奇特而难以置信的生命的秘密,可以用最简单的数学方程式描述最复杂的生物世界。正因为此,人类才发明了计算机。这就是小江合的厉害之处,他轻轻松松,自然而然就抵达了生命系统的核心!也许冥冥中,超乎寻常脑洞大开的天才都是相通的,没有年龄、时空、学科的界限。
一个诗人如果仅仅有对词语、语言移动的天赋,而没有一颗对他人和世界的仁爱之心,也不是最好的诗人。犹如黑鹰,其它性能再好,发动机有缺失,也飞不上天空。难得的是,小小年纪的林江合,虽然在家境殷实,物质丰富,教育良好的环境中成长,却有一颗对他人和这个遭毁损世界的仁爱之心。那首《他》就是例证: “ 他沟壑纵横的手/攥着他那赖以生存的锄头/锄头杆上的青草/从他的脚下一路肆虐着/驱走了飞扬的眉毛/今年不是个丰收年/小麦挣扎着从迂腐的秋风中/一步一步艰难地踏进了大地/月光还来不及收割他沉默的忧愁/空气/比谎言更锋利的空气从他的鼻腔/推开了地球……” 这完全是一幅带着忧伤的现代农事画,“他沟壑纵横的手/攥着他那赖以生存的锄头”两句简洁的素描就勾勒出了一个饱经风霜的农人形象,活脱脱站在眼前。笔锋一转,“今年不是一个丰收年”,小麦的挣扎,“迂腐的秋风”让我们很容易联想到杜甫那著名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整首诗的氛围、空间和气象一下子高远,穿透,恣意了……接着“他站在父亲、父亲的父亲、母亲……代代困在春天的土地上/他轻轻把冬天放进胸膛/他站在父亲、父亲的父亲、母亲……代代凝望的村子一头/背后是不断蒸发的波涛/远隔着神、信徒和异教徒/村子的那头/是寂寞也无法摧毁的清清的南方”在这里,我看到了乡村赖以生存的土地上,农民依然一代又一代重复地劳作,重复地与季节抢收成,重复的贫困与胸膛里那若明若暗的火焰……就在被一种浓烈的忧伤笼罩时,诗人林江合突然神来之笔:“ 远隔着神、信徒和异教徒/村子的那头/是寂寞也无法摧毁的清清的南方”。是怎样的信念和修为,让一个家境优越的少年能感同身受这块土地上司空见惯的沧桑?感知他们世世代代无论多么艰辛,仍然没有丢失那一颗坚韧的初心——犹如无法摧毁的清清的南方!的确,年仅十五岁的小江合凭着他对弱势群体天然的仁爱情怀,以及他超然地驾驭现代汉语诗的能力,用广袤的视野为我们绘制了一幅穿越光阴,折叠时空的批判现实主义的悲悯图像。这类充满悲悯、 仁爱情怀的诗歌还有《电梯和哈密瓜》等。小江合对日常生活经验的诗意提升和非凡处理能力也是让人侧目惊叹的。电梯与哈密瓜是我们身边再普通不过的事物,但在小江合的笔下,他把一次吃哈密瓜后坐电梯的小事件,巧妙与视觉、触角铺呈在某一个特定的瞬间,就这样词语与语义碰撞后产生的奇迹发生了,原来普通的词、被厌弃的生命——苍蝇、拾荒者麻木的面庞、 随意的小细节,如“那坚韧的甜蜜的丝线般的牵挂/卡在我的牙缝里”……多么鲜活、新颖又精准的表述!仿佛都异乎寻常地赋予了另外的景象与来自心灵深处的触动与考量。最后他高妙地借一只苍蝇的眼,洞察了人间的世态炎凉:“盘旋在嘴边的苍蝇/依稀看见/门缝外/拾荒者麻木的面庞”。
林江合诗歌中的天赋异禀随处可见,我在阅读他的作品时常常忘记他的年龄,被他诗篇中的那些珍珠、玛瑙、宝石、 星星……吸引。比如他的《为草原所做》:“树的旁边有一个矮胖的神/神左手拿着烤羊/衬衫的第二颗扣子敞开着”;比如《写给某个》:“潮汐日夜叩着我的门/字母像思念一样涌来”;《台风、雨、蜡烛和无星之夜》:“ 风/鼓着腮帮/吐出/令人凉爽过度的东西/掺雨”;《底色》:“鸟的鸣叫像石油一样/喷涌而出”……如此这样的清馨、自然、俏皮、又具有诗艺闪光的句子,在小江合的行文流水中处处冒着灵气。如果说林江合 的诗是语言朝向自身的优美,他的诗才、天赋让我折服。那么他的《空白》这样完全超出少年心智,超越地域、人性,直接与死亡对话的篇章,就让我心里在暗暗佩服的同时,不得不咂舌了!”死亡是哲学的终极命题,当然也是诗歌的。当我们谈论大诗人时,死亡往往是他们在诗中探入最深的一部分。而对于十五岁的小江合,他在《空白》中是这样用语言穿越死亡的:“死神的鼻息坚硬得像春天/它将会与哪片空白/在病怏怏的阳光里/谈谈未来?”他把描述死亡的联想,在下意识的舒张和收拢中,提炼到另一个新的疆界。难怪,法国当代著名哲学家阿兰•巴迪乌也感慨,诗歌总是让哲学惊慌! 毫无疑问林江合的确是一个天才少年诗人。也许我们读一首他的《半夜和老爸读诗》就能更深切地了解这一点。“我/声音小的可怜/只在老爸的话里听到回声/台灯低眉顺眼/诗在被读时想些什么?/——今早到访的小鸟/半夜徘徊的海/猴子面前我们是什么/——除此之外/一切静谧无比/还好这儿有两个人/窗帘拖拉着夜色。”这首诗,轻轻地语调,却如此的简练、犀利。声音小得可怜,却震耳发聩!是的,我们资讯爆炸的日子,口水诗满天,灯光驱除了动物的夜晚,猴子懂得黑夜的珍贵。而人类却倒错了!“ 诗在被读时,想些什么?……猴子面前我们是什么”?这样的提问已经不是一个少年青春期幼稚的迷惑,而是我们当下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困境时,人类应该反省的哲学命题。这首诗意象空灵,思想明晰,语言灵动,修辞精准,诗意悠远……
其实这就是小江合的日常生活状态,夜晚与父亲读诗。其实一个天才少年诗人的出现并不是横空出世的。不记得是那年了,在海南参加海峡两岸诗会。活动中少君兄介绍远岸兄我们认识。聊天时最让我惊讶的是,远岸兄不仅自己把红酒的灵魂与生命写到了极致,他还为我们这个残缺的物态世界,增添了一种诗意的亲情教育模式:夜晚与儿子一起读诗。如果不出差,他几乎每晚都与儿子一起读一首中外诗歌才入睡。那时的小江合估计才几岁吧。可以说我们身边的优秀诗人与外国的佳作名篇,小江合一定读过许多。这样的诗意熏染教育,在中国恐怕也是罕见的!这就不足为奇,为什么林江合在小小十五岁的年纪就能写出如此老道、奇警、细腻、汹涌,经得起诗艺打量的文本。更庆幸的是,小江合发展很全面,他的书法也很好。2016年获第19届“日中青少年书画展”“鸠山奖”,小江合被特邀与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一起为颁奖仪式剪彩、前首相鸠山由纪夫为江合颁奖。在生活中小江合更是生龙活虎,几岁就会打高尔夫球,现在篮球的手艺也了得,喜欢科恩那样充满男性磁性的音乐,还有对红酒极致的精彩像他的父亲一样有极高的热情。面对这样一位充满无限可能的小同行,唯有祝愿!祝福!我清晰地看见今天的林江合不是昨天的小江合,明天的林江合是东方江合,世界江合。
2017年 11月 11日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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