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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海子之死以及其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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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8-3-25 07:4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重读海子之死以及其诗

    诗人之自弃在中国并不多见 ,也不陌生。两千多年前的屈原之死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但直到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之后,才真正地给诗人们带来犹如兴奋的疼痛和彻悟!这是一次真正与诗有关的诗人的自弃,这是一次悲伤而清澈的自省!这是一次义无反顾的投奔,这是一次泾渭分明的决裂!
  即便作为中国第一位公认的大诗人的屈原,他的自弃也并非因为诗歌,而是因为宵小弄权、昏君当道,以及世人的颟顸。作为一位开创性的诗人,屈原自然有诗歌精神的先知先觉,但他并不缺少知音。他的学生宋玉、景差之徒,皆是楚辞的写作者。他的女弟子婵娟,他的姐姐女嬃都是他的知己。所以可以说他并不缺少理解者。而他的现实身份是王室贵胄、国家命臣,怎么可以弃之不顾呢?所以屈原的死主要是因为政治上的失败——当然并非个人前途
的失败,而是身系社稷心忧苍生的无望。
  中国人一向是善于作秀,善于拿死人做文章,善于遗忘和反串,善于化悲痛为力量,善于长歌当哭!于是诗人的死成为一些别有用心者用不完的材料。屈原的死换来了一个民族狂欢的节日,应该是很值了吧!可是中国人恐怕从来也没有把诗人之死当回事吧?他们一边在嘲笑诗人的疯狂、怪诞,一边自己又乐得载歌载舞,额手相庆!
  在海子之前没有一个诗人的死,曾引起诗人内部如此的不安、兴奋乃至反思。
  屈原之死两千年后的海子,他生前的现实身份不过是一介书生或一个未名诗人而已。所以他的自死就必然另有原因。他的死是一种诗人通体内省后的决绝之举。
     海子死后,人们猜测纷纷,见仁见智,难免有人横加诽谤。这里包括一些荒唐可笑的看法,也有居心叵测的推断。
  根据海子死后一些诗人和作家发表的文章来看,概括起来可以得出如下几大类观点——
     一、才思枯竭说。就是认为海子自揣再也写不出好诗了,写不出自我超越或力压群芳的优秀作品了。这种看法实在太肤浅了,不值一提。任何写作者都不会仅仅因为写作的暂时难以为继而自寻短见的。
  二、走火入魔说。这里包括两种说法。一是写诗写得身心俱累,自我沉醉;不由自主以诗的理想和法则来指导自己的现实生活,并常常暗示自己这种境界是非尘世的,只有离开尘世,或许可能实现。二是练气功练得神魂颠倒,神经衰弱;出现幻听幻觉幻想,乃至无法自已。海子为什么要练气功?我们从他的诗中了解到,他很崇拜古印度文明。一定是想以气功来修炼身心,驱除肉体的孱弱和心灵的暗弱。据说他生前自称弱者,这就是一种弱者自强的表现,但本身又是一种脆弱的表现,甚至是一种趋向流俗的表现。而我们也无可厚非。
  三)精神分裂说。这是以上两种看法的极端化。最近在网上看到关不羽的一篇异常冷酷的文章。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资料,居然列出六七条海子的遗言,说某某道士控制了海子的行为,并暗示他必须自杀,海子一直在呼救在请求亲人为他报仇。我想这肯定是无中生有的编造。因为那些呼救的文字实在太幼稚可笑了。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有听说过这些资料。西川的文章里曾经引述过海子的遗言,声明他的死与任何人无关。怎么突然冒出了那么多证据呢?想必是杜撰的吧?如果真是这样,其用心就太险恶了!不过关不羽的文字的确很有底气,他的冷峻的文风简直堪比鲁迅的犀利,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但他极其粗暴地斥责海子的死,不过是一个疯子的自杀,让我实在不能接受。我不是质疑关不羽的没有恻隐之心和悲悯情怀,而是质疑所谓的疯子自杀说本身。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疯子可以理性地、清醒地自杀。从海子留下的遗言里,和他临死前的行为来看,海子从未表现出任何乖张悖谬的行为,更没有伤害他人的行为。他走向自杀之路时,也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一个疯子能写出那么优秀的诗篇吗?而关不羽却对此撇而不谈,顾左右而言他,自以为高明,以高深莫测的语调转移话题。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只觉得他完全没有任何包容的气度,对一个优秀的诗人持如此残忍之态度,实在令人难以忍受!(补述:为了证实关不羽的引用资料是否真实,我特别上网查了一些相关资料,结果才发现在西川写于1994年的《死亡后记》里,有不同于他当初在《怀念》里的引言的说法,并提到海子自杀前有过给父母的写得很混乱的遗言。但西川并未再次引述,而是语焉不详,所以我至今不明就里,希望知情人指正)
  四)现实冲突和理想幻灭说。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不仅诗人独有,平常人也有。因为理想的幻灭而走向自杀的多是平常人。如果把海子的死作此评价,就太简单化了。诗人与现实的纠缠与冲突主要包括世俗生活和精神生活两方面。有人认为海子的死或精神分裂是因为失恋。这种说法也是不负责任的。把海子低俗化了。我在好几篇论文中了解到,海子生前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恋人。相反,他只是一个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者。有人引述他的诗篇《四姐妹》,竟然说他生前曾经有过四个恋人,四次恋爱。但之前我看过的几篇论文都说那是海子虚拟的偶像。他的《日记》里的姐姐也是虚幻的,我们看他的诗篇《给萨福》就知道,他是典型的精神恋爱者。但越是精神,越是可爱,越是真诚!他在幻想和寻找尘世里几乎不存在的爱情。这又注定他的幻灭!
  另有一种说法是认为海子之死是因为对现代文明的排斥,即一个农家子弟对都市生活的拒绝,使他承受不了物质文明的诱惑和压力。这倒是一个合理的分析。从海子的诗篇中,我们了解到,海子并不是农耕文明的讴歌者。尽管海子的诗中充斥着麦子、麦地这样的字眼。但他几乎每次都是表现着痛苦而灼人的热爱。海子的诗中几乎没有任何完全属于现代文明世界里的工具和媒介。亚洲铜、中国的铁匠等等都是农耕文明里就已存在的事物。
  还有人认为海子是因为自己的诗歌得不到应该有的评价和地位,甚至连发表的机会也很少。这虽然是事实,但海子绝对不可能这样小心眼,低志气!海子的确会看不惯文艺圈封建浓浓的气氛和论资排辈的格局。以海子之高学历、名牌大学的文凭、知名大学的教师身份,他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他不至于情急到非要一死吧?怪不得关不羽等要呼之为疯子了——一个冥顽不灵的食古不化的家伙,一个不会与时俱进,与狼共舞的蠢材,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我们不必跟这些俗不可耐或心存嫉妒的人计较。
  五、自我颓丧与自我解脱说。由于上述种种原因,诗人才滑向崩溃的边缘,走向不能自拔的深渊,走向自绝之路。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就这么简单?
  六、悲伤情结和死亡情结说。海子是一个性情非常独特的人。从海子的诗里我们体验到一种非同寻常的的悲伤情境,特别是临死前写下的几首“死亡之书”更令人心碎。因而很多人认为海子具有深重的自杀情结,这是有道理的。但不仅于此。海子的悲伤并不是一己的。我们从《村庄》一诗里可以感受到他与人民共呼吸的那种浓郁的悲伤——
      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
      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
      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一般人恐怕不能感受到诗人在这仅有四句的诗里的良苦用心以及这首诗所包含的博大的关怀。第一句是表达诗人终于有了安身立命之所的欣喜之情。第二句是说诗人不能辜负上苍和父母的养育之恩,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作不劳而获的寄生虫,更不能作顺手牵羊偷鸡摸狗的蝇营狗苟的小人,一切必须通过自己双手的劳动去创造去获取。第三句是说,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和农业对雨水等自然界养料的不可或缺的依赖。黄昏当是炊烟的黄昏,安顿的黄昏,休憩的黄昏,经过一天的辛勤劳动的人们迎来了收获和温暖的黄昏。最后一句是这首诗的画龙点睛之笔!诗人在温暖的氛围里,在和煦的夕照下,仰望万里无云的苍天,不由自主地油然而生出一种由来已久的悲悯——阳光普照并不一定是好事,只有能带来丰收和和平的日子才是无上的福祉,但愿苍天永远赐福于我们默默耕耘的人民。
  七、行为艺术和精神功利说。从一开始,就有人把海子的死归结为诗歌行动或殉诗。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有点徇私的意味。所以我不敢苟同,觉得过于草率,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隔靴搔痒。韩东认为,“海子是为诗歌而死的……他的创造力已面临绝境。死是一种解脱,而非任何意义上的升华”(韩东《海子-行动》)。持这一类看法的人,都认为海子的自杀是一种故意行为,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行为。世上肯定也有这种人,不能生的伟大,也要死得光荣。但海子应该不是这种精神功利主义者,更不是行为艺术家。
    八、自我升华与诗歌功业说。但在持行为艺术说和精神功利说者里面,有一些诗人和学者又来了个形而上。早在九十年代初,我就读过骆一禾、西川、韩东、钟鸣、燎原等人的纪念性文章,我对骆一禾、西川的观点最为心仪。“诗人海子的死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之一。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将越来越清楚地看到,1989年3月26日黄昏,我们失去了一位多么珍贵的朋友。失去一位真正的朋友意味着失去一个伟大的灵感,失去一个梦,失去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一个回声。”朱大可先生在《先知之门》里的观点令我折服,最近在诗生活网上读到马帮的《诗人之死》,更叫我震动。在朱大可先生的《先知之门》中,他认为海子的死“意味着海子从诗歌艺术向行为艺术的急速飞跃,经过精心的天才策划,他在自杀中完成了其最纯粹的生命言说和最后的伟大诗篇,或者说,完成了他的死亡歌谣和死亡绝唱。在许多关于海子的论文中,都认为海子的死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次行动。一种“策划”,一种“预谋”,当然是天才的策划和预谋!这意思是说海子的死是一种功利或功业。但据说海子十分反感后现代诗人的功利主义姿态。我们是否可以允许诗人以最后的死证明一下自己?诗人能否这样功利一回?有谁愿意以死来博得名望?而且是那么年轻有为的生命!
    九、殉道说和献祭说。这是精神功利说的变种。但这是完全善意的怜恤的观点。殉道不仅是指对诗歌事业的宗教情结,甚至要上升到整个人类传统文化的精英写作者和精髓部分。这是先驱者的牺牲,也是后来者的路标。在中国,我以为,在海子之前,其实还没有过对诗歌怀有宗教式的虔敬之心的诗人。屈原和杜甫恐怕都不是,李白更不是。他们仅仅是因为天生我材必有用而已(尽管都为世俗小人所愚弄过)。从海子的充满神秘色彩的神性写作,我们也会深深地折服吧。
    十、苦难先知和黑暗目击者退场说。在朱大可先生的《先知之门》(3)里,又把海子和骆一禾的死提升了几个梯级。朱先生认为海子和骆一禾等人可以视为先知或准先知。他们洞察了人类没完没了的苦难,他们目击到平常人看不见的黑暗之后,因为无法忍受其痛苦的折磨,才悄然退场!朱并且指出,这甚至可以视为一种失语、失责和罪过!我也曾有这种想法,但我不认为这些极少数的先知者和目击者在失责和犯罪。诗人常常认为自己是非尘世的,而人类是不可拯救的,并不是无辜的,在海子的诗中,我一再看到这方面的陈述和提醒。但是诗人也一再暗示和预言未来的黑暗。怎么可以说是失责呢?在骆一禾的诗里,我们可以感到更大的悲悯情怀,不过他的诗才和预知性似乎不如海子,甚至很多模仿海子的痕迹。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他与海子的友情就像孪生兄弟一般亲密,他是海子真正的知己,灵魂的知音和倾听者。而海子则更多地沉浸在一己的悲伤中,沉溺于巨大的黑暗深渊中,无法自拔,终于走向崩溃……
  十一、综合说。综合说因为比较复杂,各有侧重,本无是非优劣,不必在此多作评价。
但我想就上述观点,再作一基本总结,并发表一些纯属个人的意见阐述。
最简单、最草率的说法就是认为诗人之死是因为得了精神分裂症。而精神分裂的原因又有多种。当然首先是因为沉溺于精神之中。这种沉溺又有两方面。一是写诗,二是练功(气功)。我们从海子留下的大量诗篇当中可以了解到海子对诗歌的热爱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甚至一般的诗写者也不敢为之。他对诗歌的赤诚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追求。诗歌是他的生命方式,诗歌是他的生命本身,而不是一部分或绝大部分。他是想以诗的方式生活的诗人,但又不仅止于此。他在幻想着人间或尘世(今世)或前世或来世存在一个诗歌的乌托邦、诗人的理想国。——这个幻想注定要幻灭啊。
  无论人们怎样看待海子的死。无非就是三个方面的观点。一是个人的悲剧,二是时代的悲剧和文化的悲剧,或者两者兼有。对海子之死的评价,有善意的,有恶意的,也有凑热闹的,也有借作古之魂还今人之妄的,以致变成一场场闹剧。
  但是,如前所述,一个令人稍感慰藉的事实是,在海子之前没有一个诗人的死,曾引起诗人内部如此的不安和兴奋乃至反思。“诗人之死总有其内存深刻的原因,是内心极度悲哀的不由自主的选择。海子的死亡,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诗人之死”,它意味着人类社会的诗性中断,暗示着人类精神已跌入荒芜的峡谷。”(刘苇)
  还是西川在他的死亡后记里说得好:“海子在孤独寂寞中度过了一生,死后为众人如此珍视,敬仰,甚至崇拜,这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事。我们由此也可以看出诗歌的力量所在。当然,很难说在对海子的种种缅怀与谈说中没有臆想和误会,很难说这里面没有一点围观的味道。”
     ……在所有有关海子之死的论述中,我几乎都没有发现有关当时的政治大背景的叙述(只在刘苇的一篇文章里稍有提示。他说,“也许当时有更重大的事情在发生”),更没有关于1989年那次广场恐怖的提示或叙述。我搞不懂人们是不是有意在回避这个至今非常敏感而禁止的话题。有人只是就政治环境与写作环境的关系以及时代背景与诗人自身生活背景有所提及,但无一例外地都避开了这次极其重要的事件——要知道这是二十世纪在中国首都发生的最严重的红色恐怖和最残酷的大屠杀啊!那么多热血的民主斗士、那么多无辜的热心群众的血就这样白流了,落得个烈士无名(请注意这个词的含义:不是烈士成了无名英雄,而是英雄没有成仁之名分。当然待以时日,一切沉冤都得昭雪,一切历史也将重写!)——人们对如此重要和规模的非正常伤亡事件的避而不谈,更增加了海子的高度和重量。海子真的死得其所了,死得超值了!海子其实有福了!怪不得那么多的人嫉妒他!
  我这里要着重指出,海子的死绝对与此大有关系。以海子之敏感,他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置若罔闻。但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海子并非害怕生存的人,也不是害怕政治的人。他讨厌政治这种肮脏的东西,他的诗里从来没有一点有关政治的词汇和术语。以此即可看出他的生存态度。
  而海子对生存的态度,我至今没有琢磨透。从海子诗篇的表面看,他似乎是热爱生活的诗人,但他所热爱的生活并不是现在的时代能够给予的,也是从古到今从未有过的,也是永远不可能有的,是非人间的非尘世的。海子的这份热爱也与众不同。所有的诗人都渴望真诚地生活,海子尤其如此,他是在幻想海德格尔式的诗意的栖居!人们总是拿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来矫情,来炒作,好像要把海子当成他们的好兄弟好老师。以为那就是海子所渴望的诗意生活。其实他们永远理解不了海子。海子在这首诗里并没有矫情,也不是媚俗。这是一种自我解嘲般的祝福!其实海子从骨子里看不起我们所有的人!于是他仍然绝尘而去。
  在这里,我要提醒大家注意一个问题,海子这面朝大海的房子,其实是坟墓!我的这个看法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现在居然成为房地产商不花钱又最看好的广告语,真是很滑稽。(我想另文阐述我的观点。)
  因为海子是与所有的人都不同的人!他的理想主义不是普通人心目中的“理想主义”,在尘世中根本不容许。他要跟所有的人即全人类划清界限。“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无辜的人类∕少女或王子∕我全都蔑视或全部憎恨”。
  总而言之,“ 海子是很难走进的,我们很难猜透他的想法。海子是一个男人却有着阿尼玛气质即女性气质。他在他的诗中毫不掩饰对女性的崇拜。也许,当海子的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时,他的女性气质就此全部表现出来。或许,当理想面对残酷现实显得那么无力时,海子已化身成一位女子。试问一位弱女子面临现实被抹杀时,她该怎么做?”(烈火寒冰)
  然而,正是这样一位具有阿尼玛气质的诗人却深刻地影响了一代诗人。“这一影响最重要的价值,还是体现在价值、伦理层面,在一个全面世俗化的世界里,海子的诗歌生涯证明了对诗歌、对想象力的追求,还可以成为一个人的“使命”甚至“命运”。”(姜涛)不管怎样,海子的死,是对自己的肯定而不是否定。这一点恐怕没有人反对。即使他深刻得洞察过世事,审视过自己,深省过自己的弱点,而选择所谓的撤退,我们也不能看成是投降、屈服、败北,而恰恰是一种挑战、占领、胜利!这是一种心性暗弱者的精神自强,是一种非同凡响的姿态!
  平心而论,我是海子的崇拜者。但我的崇拜海子,不仅因为他的独一无二的诗歌,而是他的独一无二的诗歌精神,他的超绝独迈的勇气——从诗写到自弃。在中国比他有才华的诗人很多,写得比他好的大有人在。但惟独他敢以诗的精神贯彻人生。我崇拜他的敢为人先。他的绝然不同于流俗流派的诗歌写作,在当时几乎独步诗林。他的有如神来之笔的诗章,有时摈弃了任何修辞,却让我的心为之震撼和破碎!他的那些充满诡谲和神秘的诗,则更令我着迷。但我崇拜海子,并非因为这个。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具有探索精神的诗人,灿若群星。踽踽独行戛戛独造者,也非只一二。我之所以崇拜海子,是因为他的敢于以诗歌精神来审视和考察整个人类文化(这里自然包括纯文化、泛文化、俗文化)的雄心,在审视和考察之后,绝然而去的勇气!在此我们可以看到,海子是一个自视甚高又会顾影自怜的人。我自己也是具有这种倾向的人,尽管我不敢与之同日而语。他是以诗的理想指导生活的那一类诗人。他所想象的诗意的生活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甚至不是海德格尔式的。这种生活,在尘世中,过去从来没有过,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诗人永远找不到自己的时代。海子的寂寞和孤独是异常巨大的。尽管他生前有好几个朋友算得上知己和知音,也无法排遣内心巨大的黑暗。这种黑暗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直在他身体的某一部分潜藏着。他内心的黑暗超过了当时现实表面呈现的黑暗,他也许看到了未来的黑暗吧!终于有一天把他压垮!
  无论对海子的死以及其诗,人们都存在着误读。
  海子的一些诗作简洁、干脆、直抒胸臆,质白而深刻,看似平常实则奇特。这是他的第一类诗歌,几乎放弃了任何修辞和矫揉造作。平常人往往只会从字面上去理解,根本不知道诗人的良苦用心。海子的高明正在这里。浅陋者从他这里读出家园意识,读出生活的颂歌礼赞,读出纯粹的爱情诗篇读出对土地、对农业、对人类的关怀。真这么简单吗?以他的《询问》、《重建家园》为例,诗人并没有简单地讴歌和赞美家园和麦地。他自始至终在质疑着生活和自身——
      麦地
      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
    太阳为什么会痛苦?因为人类在辜负他,因为人类在浪费他的财富!他的痛苦还有,不知道自己的燃烧和照耀带来的将是福祉还是灾难!——所以深刻体认光明的海子会更加痛苦,胜利者的痛苦——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来到你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诗人为什么会两手空空?因为他从来厌恶不劳而获——“我趁手抓到的东西越少越好”,诗人不能顺手牵羊,垂手而得。他深知土地和自己的本性。所以他在《重建家园》一诗里,一再地告诫我们要“放弃智慧”,“放弃沉思”,“停止仰望”,“为了生存,你要流下屈辱的泪水”,但在这首诗里,诗人并没有任何号召和动员的意思,而是谆谆告诫。“如果不能带来麦粒,请向诚实的土地保持缄默,和你那幽暗的本性”,因为“双手劳动,慰藉心灵”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只能以吟唱为技艺,以讽喻为能事的诗人注定被世人所嘲弄所鄙弃,被目为社会寄生虫、神经病和疯子,也注定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他内心的美丽只能到另一个世界里去找!
  然而,真正的诗人,永远渴望真诚地生活!
  海子是一个典型而奇特的心灵生活者。这种心灵生活者是极少见的。我在上世纪就认为有极少数诗人其实可以称之为“精神手淫者”或“精神动物”,这一类诗人包括我自己在内。这一类诗人一般都不善交流又渴望交流,缺少对话者又渴望对话者。他们不能适应生活又热爱生活。如前所述,他的热爱是别样的,他所热爱的生活也是别样的。这种生活只有在自己构筑的诗歌神话王国里才有。所以海子热衷于神秘写作,或如朱大可等人所归纳的神性写作。本人暂不敢涉及这个宏大而深奥的题旨。
  关于海子之死以及其诗的议论或讨论,研究和探究,有意无意地形成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是将其美化,一个极端是将其丑化。丑化者拿诗人的死来恶搞成闹剧,美化者又将其上升到神话般的境界。将一件偶然之事说成必然之事。把个人的悲剧看成民族的悲剧、生命的悲剧上升为文化的悲剧,时代的悲剧定格为历史的悲剧。在这万木嚣扬良莠同腐的年代,在这褟茸尊显铅刀为釺的年代,又有什么意义呢?
  
                                                             河西苦雨
  
                                                             2012.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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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8-3-25 14:47 | 只看该作者
生活需要俗文化,这是海子给我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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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8-3-25 14:58 | 只看该作者
海子不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几乎所有的天才都是被凡夫俗子误解的,有的则被瓦解和消解。但所有的天才都是自信的,这是他们高贵的本质和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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