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
作者/洪海勇
一
我双膝砸向泥土，跪问山河，以手托天，大声恸哭。
谁是我的祖先，谁是我先民的队伍，我失落于一场大火或是一场地动，找不到原本的面目。
于是我的指甲向上生长，膝盖向下继续生根，蔓延，汲取地下的水，指尖更远地伸向天体，挖开黑云，企图解密更遥远的历史。
是否在一万年前的有一天，一个先民扯下一把柳梢，绑架别人的新娘，生下一个最无知最野蛮的民族。于是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忏悔。
在可能的坑里，葬在一枚月亮。
在水中生长出另一枚最完美的图腾。挂在眼前，让子孙后代，相信最初的谎言就是最真正的诺言。
二
一群太阳被射下，仅有的一颗又被追逐。
于是，她开始逃遁。东升西落，戏谑着土地上的生灵，让野草和树木生长、休憩，让人类也生长痛苦、幸福。
可怜的灵长之王啊，开始为自己编织衣衫也编织神话来驱赶寒冷和痛苦，并且世代相传，一把火种从来就是在用身躯承接。
一万年以后，一个身躯接着一个身躯被点燃，骨灰散落的地方堆积成山，带着火星的骨灰被埋葬于大地的腹部。
直到有一天，不甘寂寞的再次激起欲望。喷薄而出带火的精液，又重新射向自己的身体，一代新的生命被受孕，出生。继续重复着先民的火种，继续以畸形的肢体昭示着愚昧的灵魂及肉身。
三
宇宙在笑，笑的抖动起身体，抖落了满口的牙齿。
世界就消失了，时间就消失了。所有的幸福、痛苦以及所有的感知都消失了。
安静下来。
沉默，沉默。
沉默出一片干净的土地，一架长梯从天而降，走下来的不是神也不是人。是一条浑浊的河流，静静的流淌，那是宇宙寂寞而悲悯的眼泪。
河流混着泥土继续向前翻滚，一个个泥土做的身躯开始站立行走。他们拔下树木敲击，他们折断兽骨吹响，发出一串喉咙里的音符，嗓音里渗出带血的启蒙。
一群光滑的身体开始舞蹈，演绎着一种与自己的影子厮杀的快感。
四
漆黑的山谷里传出婴孩的啼哭，一颗新鲜的太阳睡醒了。爬出水面看一眼陌生的土地，以及陌生的后代。
他们泥土做的身体正渴望着被一场大火焚烧成陶，然后挖出自己陶土的心脏，模仿自己身体钻出孔洞，放在嘴边吹响。
呜咽的陶土啊，开始为自己几万万年后子孙们的葬礼唱起悲歌。
五
无数的眼睛含泪向下观望，被地上的无知者称为星河。
鱼，在里面流动起鳞片，有腥气传来。鳞片闪耀出白银的光。
苍天啊——我自认的祖母。你要多少眼泪才能目睹一个孩子的成长，直到滴出血。
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直立行走的文字，从一把石斧里生长。从青铜里蹒跚而出，舞蹈着一个民族的兴亡。
六
依着马蹄声的痕迹，一座座土城开始矗立。
小小的爱与恨竟然让鲜血铺出一条河流，身披铠甲的白骨堆积成河床。
河床在声响，那些骨骼依然发出不安的呐喊。帝王开始用帝王的眼睛看这片土地。
一把带着锈气的铜剑，刺进河滩的泥土。人类的肋骨上便留下一道伤痕。顺着伤痕去寻找一片蒹葭的故乡。
一页轻舟在水的吟哦里，开始用诗句疗伤。
七
一个巫师在河边流泪。
他已经占噬到了死亡的气息，那凄冷的死亡气息正一点点的弥漫。一直弥漫到五千年以后的每一个子孙的大脑、肢体以及灵魂。
铜剑的还在风中发出锋利的声响，那声响激起更多带着血腥的，虚妄的幻想。
于是，为了完成这些幻想，人类开始继续切割自己的骨肉成就一场战争的理由。
河流开始哭泣。
来自河底的悲歌翻滚起陶土的骨灰，大地一行浑浊眼泪一路向东。巫师的长袖开始在风里飘舞，在火光中用祈祷来止住河流的悲声。
我在历史的另一端截住河流的走向，筛选着黄沙里的羞耻。
一把穿透时间的铜剑还斜插在枯萎的河床边，扯着斑驳的，带着血光的喉咙，独自讲述辉煌的梦想。
八
无止境的黑。
我还在寻找什么？我已经忘记了最初的寻找的目的。
我只能拎着一串串将死的诗句，寻找一处干净的墓地将他们埋葬。在阳光出现之前，我必须为他们履行一场庄严的葬礼
我不想说话，只想信步而走。
我不想思考，只想信步而走。
我不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那里去。
那些被疑问了上百年的疑问已经不重要了，甚至没有意义。
走——
在一处阶梯前缄默，然后拾级而上，像一个茫然的刺客，不知道行刺的对方是谁。或许，我将要杀死，可能我已经杀死的，将会是我这些残喘的诗句，他们被我出生，被我排列，也终将被我亲手埋葬。
九
坚硬的风吹来，雪花飘落。
我不知道这阶梯通向何方，也许，行走才是最终的目的。我将在行走中顿悟成智者，找到我想找到理由。
赤裸的阶梯啊，不断向上延伸。
我的世界开始消失，万物缩回土地，空荡荡的原野越来越渺小，白色的幽灵从土地里钻出。我手中的诗句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们努力地呼吸。
我看见我自己在风里继续沿着阶梯行走。
二十五具棺椁在我的眼前悬浮，那里面盛装着高贵的骨头。甚至能让我听见它们在里面挣扎的声响。
继续行走。
混沌的空间或许正等待一把斧头的牙齿。可我分明能听见一个人在河边的哀歌。
然后，用一块石头将自己埋葬在江水中。他是我前世的身影，瞬间将那种悲哀剪辑到我的体内。
十
我生来悲悯。
悲悯万物生灵找不到祖先的遗骨，悲悯每一个女子都丢失的贞洁。
于是，我开始书写诗句，或许书写的同时就是一种极大的错误。
阳光突然跳出，刺瞎我的双眼。我将先于我的诗句死去，这样也好，它们披在我的身上，光闪的战袍，我在另一个空间重新复活，继续厮杀在一个人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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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8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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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8-3-30 09: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