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高更
一个人灵魂的通道随风打开。
像一滴上帝掌心的水珠
它要击穿怎样的胸膛?
或者说这就是你，保尔•高更
一个十九世纪走运的银行代理人。
我一直在想，当你被命运驱策
抛弃你所拥有的世间的诱惑:
拐杖。礼帽。贵族的晚宴。
股票和证券的纸片。
(现在，有那么多的人，
争先拾拣起你十九世纪扔下的
遗骸，并把它当作人生的标志)。
彬彬有礼的握手和致意。
喋喋不休和虚伪的娇情。
突然，你一定发现是一些烂泥
把生命涂抹了，像一只肮脏的手
将生命原初的高贵擦伤。
一场风暴在灵魂的通道聚集。
直到一天，你抬脚
就走出人头攒动的交易厅
“我必须画画，这由不了我。”
未曾被污染的阳光和色彩，
触动心灵最深处纯净的幻象，
朴素的和神迹的生命韵律，
像上帝的水滴穿透胸膛，
瞬息，灵魂复活，紧紧攫住了你。
(而作为补偿这些元素的酬劳，
你像在伟大的蓝色围住的岛屿上
端上画布，你知道必须用
自己的生命和贫穷的风，才能
推动饥饿和孤独的磨盘。)
此刻，在我瞧着面前铺开的
一幅关于生命初生的油画，
一位在塔希堤岛上向我
转过脸来的女人:
母性。1889年。保尔•高更。
“在完全的静寂中，
我沉醉于自然的芳香里，
梦想着众伟大的和谐。”
像果实和火焰花里的呼吸
她从俘获自己的男人身边
站起身来，惊恐和湿润的回眸。
卧床上铺开的黄色布。掌心里
像不知从何时就亮起的灯盏一样
闪动纯亮光泽的碎花。
火中升上的金属般炽热的色彩。
黄铜的歌声在我的指端颤动。
这就是你的生命在画布上抬起头来
高贵的。单纯的。质朴的。
在十九世纪的浪尖与岛屿上，
你紧紧抓住灵魂的树皮:
你摈弃了幸运的生活，蹲上
承受生命之重的细枝，
并把它举向自己心灵的天路历程。
保尔•高更，这是多么
幸福的时刻，像1903年，
你掌握生命的美丽和可怕的秘密后，
在大海摇撼的塔希堤的孤单和安谧里
你宁可眼睛在燃烧的颜料和画布上
瞎掉，而让生命的灵翅发亮
在众神的国度飞翔。
列夫•托尔斯泰
1910年10月28日，85岁高龄的列夫•托尔斯泰出走，离开了他诞生和渡过大半生的波良纳庄园。
──不能再向你索求什么了。
一颗精纯的，慈爱的灵魂，
已为这个多难的世界
赠送了他生命的全部光亮。
现在，我坐在南高原裂谷以西
一个被遗忘和弃置的蛮夷之地，
我倾听见蝎子
从你的月光漂白的灵魂骨壳
传译出星光和慈爱:
一盏十九世纪比生命更高的灯盏
亮过时间的指尖，
把陈述的屋宇和星群擦伤。
哦，伯爵大人！
你这圣言的倾听者，请告诉我
在上帝的宿营地，
你看见了创世怎样的秘密?
当你生命的足尖，原本踏上
天国的红地毯，为什么你却拒绝了
上帝的那透人心魂的目光?
1910年10月28日，你离家出走
走向无名的阿斯塔波沃车站。
而这个孤独的天国车站，竟成了
一颗伟大灵魂的安息地。
你孤独的俄罗斯老人啊
不要理解，只要安宁，
你要找回属于自己内心的领地
笔直的和高耸的，
十九世纪升上天空的大树之冠上
一颗俄罗斯的心脏，像星空里
最亮的星子，攀升在比天空
更高远的云端，跳动和重视。
什么才能击碎死亡的永恒法则?
伯爵!灵魂的秘密不能说出，
像坚硬的岩页上打烙的箭形光线。
“突然，我感到一种悲苦，
为我从未经受过的可怕。”
如果出走，就是对
无法忍受庸俗生活的摈弃，
就是以生命的牺牲换取安宁，
那么，在阿斯塔波沃车站，伯爵
又是一列怎样推动命运的火车，
才能负载你的，被黑夜的泥水
穿透的高烧的巨人般的额头?
你发现时间弯折的指尖
已经撕开命运的呼吸和微笑
“当我照此生活下去的时候，
我清楚地看到，这种幸福
根本不存在，将来也不存在。”
这就是命运让穿黑衣的安娜
用凝固在铁轨上的嘲笑所作的譬喻。
这就是死，也是该诅咒的幸福……来了
一种隐秘的和弯曲的形而上的颤栗。
你在阿斯塔波沃车站，
竟抓住了它
坚硬的灵翅！谁也无法能拒绝
它摇憾的大风，你不能，上帝不能!
而唯一能承受的是你高烧的额头!
现在，我看见你停下身，转过脸
风雪打湿了你支撑灵魂的影子。
而你是否听见了那渴望已久的声音：
在十月的光明中，一粒高贵的种子
照亮了十九世纪空空躯体。
保尔•塞尚
“……苍老，穿着皱损的衣服，当他去画室时，孩子成群地在他背后追跑，掷石块，好似追赶一只丧家犬。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掩藏着一个可爱的人，他在某些激怒的时刻，向罕有的访客掷出一些深湛的意念”。
灵魂所能抵达的，不仅仅是
圣维克托山峰上的一块块岩石
一株树，盛在盘中的苹果或桔子，
还有光，精神，以及
从万物升上的色彩，
是仍旧像普罗斯旺的太阳一样的
亮丽。塞尚，
这些就是你临摹了千百次
并赋与它们永恒生命的事物
褐红色的粗糙的岩石。
果实的火焰。浴女。
(我发现那么多的蜜水在画布上流淌)
从一种颜色到另一种颜色
结束，然后重新开始。
不可拒绝的速度，眩晕
击穿了你。你的画布
你的布满颜料的双手，
你的为痛苦所覆盖的整个灵魂!
而眼睛在燃烧。而声音在燃烧。
而耳朵在燃烧，而灵魂在燃烧。
塞尚!现在什么都不能阻止
你接近生命的本质
那些朝你的旧衣投掷石头的孩子，
那些粗暴拒绝并嘲笑你的人，
什么都不能阻止你过河入林
以心灵去触抚每一块岩石:苹果
和红桔。(这些呈现在我面前的
简单的事物，至今让我感动)
在赭石和朱砂之间
在灵魂的画布之上
塞尚，生命纯净的光焰
在世界的注视里聚集、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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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8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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