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城市
（一）
不是城，是城市，我生长于市肆
商人的秤头金，乞丐的眉骨
细细丈量着我乳牙的价值几何
童年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句响亮的吆喝
我家住在漏雨的阴湿巷弄里
两只大燕儿一年四季来回穿梭
缝补着滴水的屋檐，和破旧的时光
那个爸妈分开的孩子，却住“蜗牛弯弯儿”
她告诉我：爱要慢慢，慢慢，一点点地试探
入学，毕业，欢笑，颤栗，和她牵着手
离别落入照片，其他人都只是背景
虽然自从开始想念，便也学会了提防
但除了这儿，哪里还会是我的故乡？
（二）
仲夏夜，飞舞的试卷如雪屑、如白蝶
抬头之前，我挥霍了多少古人诗句
他们说：每棵树的思念都沥干在纸上
这许多思念，竟像砂，把我的心磨出了茧
月季枝叶雨中飘摇，学校屋檐四处来风
我把风雨的吵闹错当成你伸出的手
而没料想，一身工作服、一顶安全帽
会把你藏在风尘里，让我找寻不见
两双竹筷摆在路边摊上，一颗钉子扎进现实
时间像电表般地狂奔
银质餐具的叮当诱骗我走进这城市的圈套
让你我的世界嵌入看似相同的镜像
每次相映，便是哑声
叹息间，我的行星绕行万圈，你的流星陨落千颗
为了明天，我说，你却突然眉头紧锁
此时我像只水里的鱼，只懂得将嘴一张一合
（三）
三天的海风在城市的监牢上动工
六月的那一天，我终于加入车流的游行
思绪和歌声混入马路上的烟尘
行道树想喊住我的脚步，我却只能给它一个故事
广场蓝天白羽、红旗飘飘
我的心情攀着旗杆升上城市的顶点，四处眺望
从那一刻，便失了敬畏，把天空当成游乐场
沥青棋盘摆在脚下，双色棋子待价而沽
云雾升腾，翻滚，风景履带式回转
博弈的人儿隐身在雷霆万钧
红日光和银月光将未来犁成焦土
夜的黑猫、昼的白狼奔跑在父亲的思绪上
鼓动他做出最荒唐的让步——我说远方
——他说，好吧，那就远方
（四）
城市万盏华灯是神遗落人间的炊火
也曾甘心薪柴为俸，如今却疯狂将黑暗吞咽
温暖了肚肠，便开始膨胀，膨胀
爆裂，散落了满地的火星儿
月光剖开夜的腔子，也刺破了我的行囊
回忆半被偷窃半被抛弃，蜉蝣趴在树上默默观望
而我的一豆萤火，夜风一吹就渐熄渐冷
只剩掌中的存粮，和劫数
我向故乡敬酒，故乡却不举杯还敬
清风是一脸苦相
要么不曾离开，而那些离开的
从来就没有回来
（五）
清晨露重，濡湿了稻草和我的梦
窗外上演着世界的风景
我听见两只麻雀在密谋打劫这个春天
我看见一辆大车在繁忙的路上艰难掉头
去年神向苍生昭告，说要统一世上的语言
自那以后，我寄出的每一封信都被打回
抬眼望去，晦暗城中，单车靠在雕塑旁
高楼如毒蕈挤向苍穹，电线锁住云朵
忽然想通，那个晚上，白兔为何落荒而逃
还以为，哪里插上他的旗帜，那里就是领土
天空却不会属于哪双翅膀
在远方，春风吹不到父母双手交叠的井
我还在纳罕，为什么这个时候
故乡竟也会如此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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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1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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