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国发诗选
【作者简介】崔国发，1964年生于安徽，现居铜陵。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散文诗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州师范学院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主要著作有：散文诗集《黎明的铜镜》（河南文艺出版社，2012）、《鲲鹏的逍遥游》（团结出版社，2015）、《黑马或白蝶》（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诗论集《审美定性与精神镜像》（团结出版社，2012）、《中国散文诗学散论》（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7）、《散文诗创作探微》（团结出版社，2015）、《诗苑徜徉录》（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散文集《铜都溢彩》（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等。诗作散见《诗刊》《星星》《青春》《飞天》《清明》《中国诗歌》《诗歌月刊》《诗选刊》《绿风》《诗潮》《诗林》《扬子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青年文学》《北京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儿童文学》《中国诗人》《散文》《散文百家》《文艺报》《文学报》《南方文坛》等300余种报刊。作品已载入《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中国散文诗90年》《21世纪散文诗排行榜》《中国散文诗12家》《散文诗人20家》《经典新美文大全集》《大诗歌》和各种散文诗年选等百余种选集。曾获《中国校园文学》奖、《芳草》诗歌奖、第五届“中国•散文诗大奖”、全国十佳散文诗人奖，全国散文诗大奖赛金奖、中国第四届散文诗“天马奖”、全国首届校园文学大奖赛银奖、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批评奖”（2013-2014）入围奖、安徽省文联2017年度推优文艺评论奖等奖项。
崔国发的诗
《一根突然出现的草》
谁能知道草是怎么来的
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它突然出现
来到春天 没有一柄霜刃是靠得住的
这时候的草 已不是去冬旧地上的
那种植被
长在乡下，泥土潮湿而松软
只有风在吹动，它的一头青丝
我一眼就看见了稚嫩的绿影
作为原野的一种标志，它一直瞩望
在上升的语词中恪守宁静
曾经在它的心里有过
一片荒芜的记忆 但我始终相信
天空的颜色，一定会被它再次刷新
一根普通的草 说绿就绿了
因为晨光和露珠 它清秀的姿态
无可比拟
我不再忧心于失去
它在孤独中，也不会怀疑自身的存在
已经无数次地经历 也许它不怕
风雨沧桑 呈现在一个个季节面前
只要根在 那质朴而反复复述的草
就会突然出现
它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一抹亮色
除了草和草，现在，我无法打听到
春天来临的消息
（原载《诗刊》2002年第11期）
《陶寓滩落日》
被反复使用过的落日
在沙滩上饮醉
孤独的暮色
一个人走在江边，看浪打的
粼粼金光，从东阁到华阳
我必经的陶寓滩上
在光线中踩着，波心的呼吸
游走的霞光，飘过鸥鸟的翅翼
平缓的滑翔
是谁在风里行迹匆忙
在护堤的柳树梢头
鸣叫，桃花塬里人家巨大的寂静
我根本不懂她那清纯的音质
我只知道，母亲曾经告诉我
那里是陶渊明住过的地方
后来在那里，住着我漂亮的姨娘
落在小小贝壳上的晚霭
炊烟的袅娜四散
行舟的橹音，隐约地流传
归帆的消息
一朵爱唱歌的云不停地变幻
空阔的天空
享受余晖的燕子，舔蚀那一抹红晕
被火焰打湿。她的嘴上
衔着一片新月的颜色
（原载《诗歌月刊》2006年第7期）
《路过庙圩》
我已经看到了，秋天里的棉花
打开了它们羞怯的秘密
不是白雪，比白雪还纯洁
在庙圩的民俗画里飘飞
秋风的语言
穿过田间，我总是习惯
那白，那被母亲揽在怀里的白
那拣在手中感到无比的绵软
一直在闪现，我什么也不要
我只想路过庙圩，在獾子冲以西
与行将落幕的太阳，心照不宣
看不清家的方向，从正午到黄昏
我能透过屋顶上，袅袅的炊烟
找到藏在心里的那条归路
这么多的棉花，我爱上了它们
有些枯黄的叶片
离神更近，离白云更远
在庙圩。说出我童年的全部经历
我多么愿意
把坐落在梦里的这个地名
再现，我耗尽一生也无法描述
它的温情，它那熟悉的身影
它带给我能开出棉花一样笑容的
亲切与恩典
（原载《芒种》上半月刊2006年第9期）
《回到东阁》
回到东阁，轻轻地喊一声娘
回到东阁喊一声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回到东阁斜织的雨丝里洇开一片水墨
回到东阁呢喃的燕语中，清一清嗓子
寻找从前的槐香，从前的月色
寻找落在沟汊的雨，落在树丛里的雾
寻找放过的牛，流行的坡上割过的草
寻找用过的鱼篓，扳过的罾
听蛙声把池塘的水涨平
听蝉语，把杨柳的梢头啼绿
听那一只蟋蟀在墙角吟唱乡愁
听雪地里的麻雀，唏嘘一支清癯的歌
我曾经推父亲的板车上坡
我曾经帮母亲的背抓痒
我曾经在圩堤上看长江大水
我曾经在东阁村的水利兴修工地
挖肥沃的淤泥
运干草的木车还在
演小品的戏台还在
关牲畜的牛栏还在
甩谷穗的戽柜还在
回到东阁，我是永远长不大的儿郎
像一只孤雁流浪
回到东阁，我跪拜在父母的坟头
撕肝裂胆地喊一声：爹----娘----
（原载《延河》2007年第2期）
《回 家》
日暮乡关。我最渴望的
就是乘着月色回家
像往常一样
在乡间的草丛旁听蟋蟀的歌唱
在鹅黄的稻菽上，追逐风的足迹
月光照耀着，曾是李白
头顶上的亮色
隔着遥远的时空
我也举头仰望
那里的大雁回归，星夜兼程
放弃从前之后
流浪的双足，又回到从前
像露珠回到了花瓣
我真想回到――
遍布蒿草和昆虫的乡下
真想回到――
那个名叫茅墩的地方
然后叫一声：“娘！”
这时我发现 她深如重洋的眼中
漾出 一眶晶莹的泪珠
(原载《诗歌月刊》2008年第4期)
《茅墩的草》
茅墩的茅草，仿佛在一夜之间
就长得很高。那些喂养牛羊的茅草
沾染着祖传的地气
它们被风一次次提起，又一次次潜伏
在大地或内心的风景里
说出我们对于它的无比的热爱
就是这铺天盖地的乡愁，在平原的沃土上
打湿宿命的露水
我确信，必有一蓬茂密的草是属于我的
它们或许就在眼前
它们或许就在村外的路边
与阳光一样容光焕发
我生命中的茅草，在乡土的温暖里
念念有词：一个人的瞬间
已习惯把自己比作草原
守住这一撮小小的泥土
或者超越，草的另一种生存方式
茅墩的草，植根于生活的地平线上
默默地收获，默默地生长
没有人知道它的乳名
现在我离茅墩远了，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是梦见，与茅草一样亲切的故人
曾经熟悉的面容
家谱里的茅草，何其葱郁
每当我再一次说起，东阁村的话题
说出最初的影子和梦想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虔敬
如此贴近，我和我的世界存在的意义
不仅仅是大半个版图的茅墩
我深爱着的，给予我灵魂的父亲母亲
在村庄的田野上清晰地呈现，忙碌的身影
就像这些深长的茅草，那枯荣的一生
（原载《安徽文学》2011年第8期）
《秋天的沙荒地》
我不知道，那一片沙荒地
究竟是怎样形成的
那时一到秋天，就有许多挑圩的人
在这里取土，哼着茅墩土气的小调
汗流浃背，或者敞开前胸上的
那一撮粗犷的黑毛
秋天的沙荒地上
只会生长大豆、花生、山芋
有时我也能看到，金色晚霞的
花言巧语。芝麻开花节节高
在落叶的灰烬里，摇曳
沙荒中弱不禁风的那些病根
和一片枯草的寂静
我还是听到了蟋蟀
它们在草丛的节气里，瞿瞿地叫
它们老远就这样喊着我儿时的名字
除了疼痛，我还找到了被沙土偎依的芹菜芽
那是我的弟弟，在挑出的低洼地上
一字排开，劳动所赋予的真正的含义
只为听一听那锹声，掘土的时候
它的锋刃切入，乡土的影子
我总是想起我的母亲。秋日的黄昏
她在码好的豆秸和淘过的花生地里穿过
扎着的头巾，在风中飘舞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阵炊烟的气息
我见过秋天的 沙荒地，
它在我的心里
只剩下一些更细小的沙粒和种子
时间和驳杂的记忆，茅墩的人和事
在雁背上一闪就不见了
可我仍一腔念想，想那白杨之侧的沙荒地上
那一片土黄的薄光
那一生一世的沧桑
（原载《草原》2013年第4期）
《患脑溢血的母亲》
风吹草黄，在母亲肃静的坟头上摇晃着
我那一颗疼痛的心
那是我心头永远的痛啊
擦得干泪水，却怎么也不能终结我的朝思暮想
娘，三十年不曾相见
您在我的梦乡里，就是一株
弥散着无比清香的蕙兰
蕙兰，是我母亲的名字
是我那已故多年
我仍在档案里骄傲地填过无数次的名字
就是她，操劳一生承受过巨大苦难的母亲啊
带给我呼吸，赋予我温暖，使我的灵魂和思想
充盈而丰富的母亲啊
娘，现在说什么我也不能报答
您对我的恩爱
虚岁五十七岁，正当英年啊
患脑溢血的母亲
您是为您的儿子累死的
经年累月，在岁月的伤口上奔忙
在庄稼地或菜园里，消瘦或憔悴
您舍不得吃鸡蛋，把它换成零钱
您把那些牙膏皮换成零钱
您把自己应该治病而不去医务室
却强忍着疼痛而省下来的钱
塞进我的腰包供我上学
看着母亲的遗像
看着遗像上她老人家慈祥的目光
我仿佛在内心深处
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母亲一走，已经三十年了
多少次，我在暗中悄悄流泪
我怎么也不能抚平内心的隐痛
每次春节回到茅墩，我总是到寒风凛冽的村口
盼望着，我那远行的母亲能够回来
娘，与您的儿子见上一面吧
娘，我是多么想您啊
是的，如果您真的回来
我一眼就能认出您
然后像小时候一样，扑在您温暖的怀里
亲切地喊一声：娘！我的亲娘啊！
现在，我跪在母亲的坟头
被风吹动的兰草，呼应着阵阵清香
阴阳两隔，出门在外
娘，这么多年了您还好吗
（原载《安徽文学》2011年第8期）
《梦里的幸福河》
一直以来我都在梦里邂逅
在丰盈的水浪中抵达
一个名叫幸福的河流
就像和一个过去的朋友见面
多少次，我从茅墩走到源头
再往前走，一切顺其自然
我沿着河的堤岸，走进月光的清晖
心也忽然静了下来
只有那些流动的词，蒲柳的丝
以及夜幕下的苇丛与梦境
在晚风轻拂的水边
隐隐地发出细微的灵音
我不知道如何说出，那些缓慢的河水
多好的一条河
蜿蜒着我们内心的渴意
给我一滴水吧，哪怕只有一滴
我也能看见更多温软的幸福，或者疼痛
充满欲望的血液
在乡愁的深处
流淌出命运、爱情和星辰
我听见水里的那些游鱼，深入浅出的呼吸
一条河的昨天
在往事的潮湿里，暗自涌动深远的回忆
幸福的河，它走了那么久
在故乡的星空下漫游与吟唱
穿过历史的波痕
有多少时光漫过，布满经脉的生命
我是多么爱你
甚至心甘情愿地，被你淹没
（原载《草原》2013年第4期）
《乡下的昆虫》
潜藏在深长的草丛中
练声的昆虫，在图腾的母土上鸣叫
我此刻见到的昆虫，又是
那么渺小
我一直不知道
它们叫什么名字，即使在茅墩
我也说不清，那些无数次进入我们耳根的乡音
那些曾经熟悉的民间曲调，又是
那么寂寥
旷野那么大，树那么高
更有那些被冷露打湿的野草
在萧瑟的秋风中吹乱
一桩桩往事的迢遥
家在茅墩的昆虫，从北向南
我一抬头就能看见
它们被蝉的翅翼带上了树梢
它们在高处喊故乡
喊桑蚕吐丝，喊豆香麦黄
喊高粱的头顶燃烧的那一束束火苗
或者，在辽阔的孤寂里行吟
在草根性上喧嚣
从泥土中钻出卑微的昆虫
隐居的昆虫
一定有什么隐秘，是我不知的
在细草中呼喊，要是能看见一只昆虫多好
一个午后，我听到它们把树叶含在嘴里
把自己全部打开
在风的预言中，唧唧地哼起
宁静的歌谣，抑或是生存之不可吼唱之痛
（原载《草原》2013年第4期）
《空 地》
似乎已经注定 一块空地
在这个秋天里一贫如洗
无人访问的荒野，只有虫子在寻找
几颗残存的谷粒
仿佛泄欲之后的宁静
它疲倦地睡了
但我却无从知道
一片庄稼在受孕时期如何挣扎
那时的金穗 闪烁其辞
悄悄地，她说出枝头早熟的秘密
现在 仅仅是一块空地
一块粗糙的空地
在寂寞的深处 只留下
白露和薄霜的痕迹
一茬一茬：镰刀被霜风磨过之后
已经告一段落
这时我的弟弟也从那一片空地归来
“秋天过后：大地变得虚无”
这时他对我说：空地上的事情
“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
侧耳倾听 还是那只茫然的蟋蟀
尖厉地叫着，仿佛一种很熟悉的乡音
在空地上回响 这时田埂上的草叶
渐入一种原初的本色
（原载《诗潮》2003年第1期）
《马的长短句》
阳光照耀 以明亮的翅膀
煽动空旷的草原
被闪电驰骋凶狠的句式
活蹦乱跳的红鬃 捋起
一路粗砺的风尘
风中腾飞的马 与沙暴周旋
在激情燃烧的天空下
横冲或直撞 写着
血的来龙去脉
身强力壮 在曲折的路上
蹄铁拂去岁月的狼烟
锋芒毕露 充满青铜的骨气
一种生命的雄姿英发
吃草为生的马
被稼轩填入粗豪的词中
气吞万里 在旷古的沙场
抖出英雄的品质
（原载《西湖》2000年第6期）
《太阳偏西》
它几乎带来了一切，超越干净的天空
书写落霞的俳句。孤鹜斜飞
赶在天黑以前，点亮星星的灯盏
狂飙落地，血气升腾
不知道它如何璀璨地落下
这一天的最后一笔
一片绯红的颜色，在我的头顶漫游
于静寂中被人神往成微醺的光照
说好了早出晚归，那浓浓的乡愁伸手可及
太阳偏西。我不知道黄昏的幻境
是否会被鸟翅带走？一千次地晚唱篱落
仿佛神谕，它似乎就要随风 圆 寂
而新生，抵达心灵的一瞬
那时我抬起头来，忽然感觉到
太阳悲壮的话语，到底是什么？
（原载《诗刊》下半月刊2003年第4期）
《石 头》
它出现在我家土墙边
已经很多年了
也不知道从前的谁
把它从山中运到了这里
在乡下，这样的石头遍地都是
却没有人注意到，它的
冷凝与孤独
几乎浓缩了太阳的温暖
看上去不美，甚至于粗俗
有棱有角
它沉默的重量无可改变
已经数不清多少回了
我在它的身上端坐
或者站起来，拿过锤子敲打
几乎每一次，我看到火星迸射
它的身骨俱焚
内心蕴含的巨大的热情
星星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
也许就成了石头
石头有时被激怒出火花
掉在地上
也许就是晶莹的眼泪
（原载《中国诗人》2004年第3期）
《经久不衰的秋叶》
突然袭击：在瘦削的树梢上
一些严肃的叶子，静美而沉醉
排簫齐鸣。当你老了
死神扯着你的后腿，与秋天开着最后的玩笑
这就是你在偏远的村庄听到的孤独的号角
我感到惊愕！没有比秋叶更美的光辉
风的咳嗽声更急。在冬天来临之前
与你谈论死亡的话题。秋叶
你几乎被吞噬，或在内部的远方不堪疲惫
无动于衷的叶！置身于秋天第九个血色黄昏
大难临头。经磨历劫于一些优质匕首
骨骼和关节的地方，都流出淋漓的鲜血
哪怕你必死！也在风中呐喊
比管风琴更响亮。现在不是你安睡的时候
现在你经久不衰。你没有落下泪水
现在你紧紧抓住一个词。譬如枝
紧握着一串串诗句，不亢不卑
寒风响起了鞭子！
这冷酷的魔鬼，那花招被你识破
（原载《飞天》文学月刊1996年11月号）
《有关冬天的造句》
刮着北风的冬天。
阳光之下，穿着红风衣的冬天
一剪寒梅在深远的旷野上
花言巧语的冬天。
窗外普遍的白雪打开翅膀
携带着光明的冬天
更深处的寂静来自天堂
来自天堂的钟声 敲响黄昏
暗香疏影的冬天
许多人走在路上 都伸出手来
呵着热气的冬天
朔风凛冽－－
河流的内心结满冰块
冷色调的鱼群蜷缩身子的冬天
而在室内，人们靠近火炉
一离开火炉就披着羊皮的冬天
就像我的梦中没有严寒
太阳出世。冬天的人们说：
“离春天距离不远的冬天！”
（原载《延安文学》2005年第1期）
《蝉》
对长亭晚。在柳永的雨霖铃中
凄切 苍凉的古月下
最后一道创伤
长歌续短调
不仅仅是一场骤然的哗变
渺远的冥朦苍茫
向我疲惫的心头 追逼着
亘古不变的乡音
直到夜色渐深
直到风中树林中蔓延出一片寂静
有如它对一个晚行人说：“你将虚妄！”
它薄的翼翅轻轻剪断：
散淡的闲云
和星光之下浮动的叶影
一管箫或诗人黑大春说：
“尖利的唱针
无休止盘旋的年轮”
在深夜，蝉总是一次次失眠
如飘淼的天籁，在簌簌的松声里
咯出血来
（原载《清明》2002年第4期）
《秋天的风吹草动》
仅仅是一袭秋风，吹奏
布满虫孔的叶茎
已经来不及了，窗外的落英缤纷
剩下的枯草，在剧烈地摇晃
是点数雁声，还是顶着一管瑟瑟的荻花
颤动玄黄的碎梦
之后的白露降临，自上而下
那只寒蝉，在深邃的草根里出口成章
用尽最后的气力。在这个秋天的结尾处
伴着几声凄清与茫然。那时的草们
在风的面前，已经感到自己
身子的虚弱。一些经霜的枫叶
在越来越严峻的风中，凋零成
一片片如血的残阳
灰烬落下，一朵隐喻的白菊
把秋天的内心打开。但它无法说出
时光的忧伤。在寂静的旷原上
蟋蟀的咀嚼，一根脆弱的苇草尖叫
被风吹动的挽歌，于一瞬间弥漫
大片的河床显露沙粒的金黄
鸦雀无语，秋风吹不散它的肋骨
（原载《福建文学》2005年第7期）
《水中的卵石》
在水中我见过：一块光洁的
卵石 又大又圆
以前的流水与它有关
一直到现在，不引人注意
除非它在人们的眼中
溅起一些水花
之后就可能不会遇合
在那里，它的情绪有些波动
竹筏上的人看得更清：一条条鱼
与它耳鬓厮磨 被风吹动的念头
或躲在暗处 与长篙喃喃细语：
“对不起，我硌伤了你的脚踝。”
那天的确是这样 下午的乌云
降临。之后的暴雨劈头而下
只有卵石，静处在它应在的角落
毫无顾忌
至多被水冲走
从一个位置到另一个位置
清澈见底：籍贯依然是这条
源远流长的河
（原载《清明》2002年第4期）
《立 冬》
冬天说来也就来了
岁月在一阵朔风的咳嗽声中
漫过沙哑的辞令
一些冷霜，在枯草上撒落
一丝不苟的寒意
与去年相比，被风旋舞的
雪花，无微不至地
纷扬着斑驳的情感碎片
这时你可以听见 时光之手
在大地与天空之间
撕绢裂帛的声音
顺流而下
只是我无法肯定
那歇斯底里的寒潮是否降临？
现在我被风吹动，像一片草叶
在越来越大的雪暴中，更有活力
我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现在冬天已被确认
一个人的头顶，寂静的光芒移动
往往能听到时间的回声
(原载《中国校园文学》2000年第3期)
《野外的花草滩》
这里是野外：一片裸呈的秀色
从花草滩上回来
绵延的时光 无意间说出和风的心事
在春天的扉页上焕发出
只有梦幻感觉中才能出现的
最好的状态
好久不见 她总是这样隐约地
铺开多年以前就曾烂漫过的
桃花的色彩 温暖而平静
谁能知道是否有羊从这儿走过
谁又能知道 那些羊群走过时是否惊诧于
带露的花叶源自泥土又高于泥土的影子
浅吟低唱 身边的风忽然掀起
漂亮的花袄 就因为那件花袄的打扮
我已觉察到了 她好像邻家的那位
清水出芙蓉的小媳妇
有时候我放眼就看见
花瓣里暗藏的明媚阳光与籽粒
也许只是缄默 但让我相信她的绽放
遍地的香气 从内心出发的呼吸
倾吐出我曾渴望的一种热情
也许她羞于说出 枝头挽留的一些秘密
但我看到三月的芳菲和亲切的笑容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一群鸟儿飞来
唧唧的语调 柔和而动听
这时候蝴蝶煽动 被绿光照耀
风似乎在说：爱她吧，就别再伤害她
她一生寻遍了许多地方 融入而怒放成
野外一朵美丽的花儿
(原载《北方文学》2005年第3期)
《天空的蔚蓝》
或许我能做到的就是仰望
任凭目光在白云上行走
回到辽远的天空
那里的飞鸟，能否在踏过漫天的尘嚣时
逶迤出一片宁静的蔚蓝
我和天空，曾经的距离很远很远
而这些年的雾霾
又把我们之间拉得很近
许多时候，我不忍探看它的苍茫
我的眼睛，最容不下的
就是这无边无际的混浊与肮脏
被伤害的空气，天空和水
不知道何时，才能得到彻底的净化
一群在天上自由飞翔的鸟儿
从我们的视野中迷失之后
至今还没有找到，它们的下落与去向
朝圣蔚蓝 我渴望着风的擦拭
与雨的濯洗
让鸟的翅膀变得轻盈
让我们孩子的孩子，写作文时
还能自然而然地想到 ──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现在，我们所要做的
就是在幽暗的阴影下过滤、过滤
我们安全地活着，我们又是多么地希望看到
让蔚蓝成为天空宽广的背景
让天空的蔚蓝，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
朗润、澄澈而在我们心目中
永远仰慕的方向
（原载香港《世界华文诗报》2014年总第51-52期合刊）
《英 雄》
不曾论剑 惟能粗线条地勾勒出
亘古的烽燧狼烟
干将 莫邪 血色的夕光
在黄昏的段落里历险
梦回的吹角连营 越刮越紧的风声
泻出一阙粗犷和烈性
沙场无边 坚韧的骨节断裂成
激动灵魂的语言
金戈铁马 与风暴周旋
腾空飞扬的鼙鼓 一阵紧似一阵
这时我听见一位诗人在秋风中行吟：
“历史的句子太长太长
以剑断句 以血加点
那一点便是人物”
虎胆出鞘 便生一道闪电
拔山盖世 舍生忘死
从那柄霜刃中提炼出两个
带血的字
软 硬 兼施的剑法
很有深意地凯旋
它的偏旁和犀利的笔划
让词的锋芒彪炳千秋，或者念颂着
一帧精神的诗卷
（原载《都市》文学2004年第5期）
《探望父亲》
在东阁，我会经常把父亲想起
自从妈妈去世后
他老人家一个人孤苦伶仃
一过就是二十几年，真不容易
何况身体不好
上了八十，就常因为心脏病
高血压，哮喘而住进医院没有人能感受到，他的疼痛
即使我们这些儿子
站在他的病床前
也只是和他聊聊乡间
聊聊从前或他晚年的一腔心愿
聊聊幸福和平安，聊聊他曾翻耕过的
一亩三分地。回到浇菜汲水的塘边
满含泪光，去找回让我动情的
袅袅炊烟
多想捏着银勺，给父亲喂饭
就像孩时他呵护我的瞬间
多想轻轻、轻轻地，在夜深人静时
为他掖紧被角
我仍然记得
幼小时打虐疾
他为我所做的一切，甚至彻夜不眠
可是现在就是他，我的父亲
他对我说：“这么多年你回来探亲
我不能给你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他还指着病友对我说：
“他老了可怜
身上只有八百元，两天不到就用完了
没钱打吊针。如今看病难看病贵呀！”
而我无法改变，我只能掏出衣兜里
仅剩的一点零钱，老人家你就收下吧
可是这又能派上多少用呢
(原载《行吟诗人》2006年总第10期)
《拉板车的弟弟》
走在马路边上
弟弟的板车拖着沉重的喘息
二十包水泥
十袋黄沙
五桶乳胶漆
在上坡的斜面上一颠一颠
透支疲惫的体力
听人使唤像个乖孙子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
弟弟瘦弱的肩膀扛起两包重物
一步一步地爬上十五层楼梯
十几趟上下，骨架都散了
换来的几个工钱
还不够撑个肚皮
灰头土脸的，一身汗馊味
没有生意的时候就躺在板车上
睡得好香好香
他那满布皱纹的脸上
在风中，被塑造得黄不拉叽
吃的是盒饭，抽的是劣质香烟
碰到下雨的时候
就和几个哥们一起
坐在昏暗的灯光下
玩玩扑克，谁输了谁请客
卑微得就像一只不起眼的小蚂蚁
(原载《芒种》2006年第9期)
《表 白》
而一切已被说出。最初的雨
更加雅致。打湿了文字的阴影
那时我站在单薄的纸上 呢喃细语
就像风的呼吸
在流淌的血液里 溶化
我多年的习惯
与某些世纪末诗人一起
搞内心独白。往往把自己隐藏得很深
从开篇到结局，雨一直滴着
在旷野之外，婆娑着一些梦中的言辞
没有什么。只有急躁行走的笔
风驰电掣着孤独的祥云
朝着光亮，我听见远处不安的心跳
而黑鸟，在记忆中蓦然飞起
（原载《诗歌报月刊》1998年第8期）
《香茗山大雨》
其实不必诉说
它的沧桑
我早已感知到了
香茗山的云雾，去年这时候
交谈中出现了轻愁的雨
无人走过，那一级级石阶
我真的不知道
那场大雨究竟下了多久
有时它妙语连珠
也许在仲夏午后的悬崖
它来的时候，我们都感到
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怎样去迎接
或者撑开那把绿伞
这是我多年以前的愿望
就像现在
我跟它说什么好呢
在一些不经意的言辞里
开始吐露真实的想法
后来才知道，这就是爱情
除了残存的雨滴
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
（原载《当代小说•新诗文》2005年10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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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30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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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30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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