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
狗在院子里冲谁
吠叫的时候,我还
没有睡着。到底是谁?
或者,有可能
不是某个人。有可能是
偶入一只过路的野猫?
甚至有可能,
是因月亮突然跳出乌云
发出的嗡嗡声,
惊扰了它。但我,
并不想出门看个究竟。
狗叫时起时落,
真相毫无意义。
我常常满足于,
依靠着一点想象生活。
我说,消失
工业园里,那种机器的巨大轰鸣声
是可以被消除掉的
我在工作的间歇读一首诗,或者
想起了一个远处的女人
我说,消失。那些声音就没有了
只剩下我坐在广阔的安静中
像坐在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眼睛的平原上
然后,我接着说,消失。
那些机器也没有了,厂房也没有了
一大片被修剪的整整
齐齐的草,开始一棵棵变成麦苗
我最后又说了一声,
消失。连我自己也没有了,或者
变成了无数个让人无法认出的我,
无数个我站在正在拔节的无数麦苗叶子上
正被柔软的东南风,吹得摇摇晃晃
如果我走出门去
光线斜斜地从玻璃门射入
我可以看见门外一大片阳光
如果我走出门去,
我还可以看见一个大太阳
如果我走出门去,
阳光就会照在我的脑袋上,身体上
一大片草。是一大片,不是孤零零的一棵
在阳光下齐齐摇着脑袋,晃着身体
如果我走出门去,
我也会是其中的一棵
雨声
雨落在屋顶的声音,雨
落在水泥坪上的声音
雨落在芒果叶子上的声音
有风吹着雨,斜斜地
落在窗户上的声音
然后,雨被我的想法带着
落在这首诗里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是雨在说话
雨还可以落在,你的床上
落在,别人的梦里
也是雨在说话,雨不停地
落,是雨有说不完的话
然后雨停了,然后我们发现
即使雨说了那么多的话
依然有很多话,无法说出
雪中
今天雪下得意外,
当我打开门,它们漫天
落下来,让我想起,
我结婚的时候,落在
身上的礼花。
我情不自禁伸出手
哦,事实上有没有伸手
已经不能确定了,虽然
这个动作,可能
就发生在五分钟之前
但给我的感觉,和
八年前结婚时的情景,
是一样的。我想不起那时
新娘的样子了,我扭头
看着,站在旁边的妻子
想象着,八年前的她。
或者,另一个女人。
她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
他们在看雪。
而我就像这漫天的雪花,
正把自己,一片一片
落在,他们周围和头顶
高处
我不止一次爬上山顶
有时候很多人一起
有时候只我一个
越是高的地方越可能保有
简单的遗迹
这样的念头催逼着我往更高的地方走
大城愈加繁华
人生太多想法
因此我来到高处,倾听来自低处的声音
因此,内心更容易获得那种“难得的宁静”*
*引自阿信《在大海边》
回乡偶书
时间一刻不歇,外头
下起雨来。事实上
有可能不是雨。有可能是
几个在集镇上,玩乐回来的
年轻人的谈笑声。几年前
我也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早早出门,约上朋友们
等到,整个村庄都安静下来
才会嬉戏着回来,然后
随便在哪个墙根上
互相作别回家。我躺在床上
还没有睡觉,隔墙
听到他们的谈笑声
这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希望雨能持续下去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平原上的
气温,会越来越低
傍晚的时候,是无风的
现在有风了,希望
雨最终会变成雪落下来
如果雨变成雪落下来
那些谈笑声,会被越来
越厚的雪,覆盖住
就像,我用很多诗歌覆盖住
内心里一些不想让人读懂的东西
致不亦兄
我们四个人,之后五个人
从不同的地方走到同一个地方
从不同的地铁口
从双锦街或金海路
走到同一张桌子边,坐下来
十二点之前,酒馆还不会关门
很多人尚能安稳地吃饭
或走动,我看到一些人在唱歌
一些人在庆祝一场离别
一群开年会抽奖的人
霸占了酒馆里唯一的一张舞台
一个年轻女人刚刚走到台上
她还没有从纸箱里
拿出那一声失望的叹息
我们在她的失望声中坐下来了
我们原来互不相识
说不一样的方言,我们
各自的母亲,教给我们的
第一句话是不一样的
现在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我们喝掉杯子里的酒
檫掉胎记,和写在脸上的名字
开始谈论成功学、诗歌
谈论黑和乌鸦和拥有怎样的关系
语言终究限于修辞啊
后来我们各自打开翅膀
飞到用不同枝叶搭建的巢里去了
春夜
夜晚比白天安静得多,
狗叫声,也是安静的。
你没有发觉有任何东西惊扰了它,
突兀得像天上那些看着你的星星。
所有的星星都一言不发,
而你刚刚出门,正抬起头来。
那些星星看着你,
那些星星死死地看着你啊。
像盯着一处,
无法弥补的漏洞。
幼鸟
幼鸟的身体是透明的,
我隔着它能看到我
手心里的紧张与颤抖,
但我不会承认,我对
我的朋友李永胜说
我可以爬到更高的树上去
我有大把的时间验证我的
想法,当幼鸟长出绒绒的
软毛的时候,我对我的朋友
李永胜说,我可以爬上
比更高还要高的树
是的,我有大把的时间,
还有用不完的力气,当幼鸟
张开翅膀飞上枝头的时候
我对我的朋友李永胜说
我可以把这棵树砍倒
然后我看到倾巢下破碎的鸟蛋
我对我的朋友李永胜说
这鸟蛋是那只飞走的幼鸟下的
它们破碎得多么美啊,
它们破碎得多么美,以至于
直至今日,我每次张开翅膀
都无法,真正快活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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