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来,流派原创栏目众多写作者中,最让我注意的当数马维驹先生。
确切地说,是其近期发表在流派上的一组诗作让我鼓掌赞叹,心生敬服。
先来看其中的一首。
花与根
梦见母亲的坟地遍地鲜花
但我知道,在我们家乡,这不会是现实
干旱山区,会开花的野草很少
少之又少的雨滴,少之又少的汁液
仅够供养单薄的叶片和根
叶片,是存在的象征;而根,必须强壮
野草不光靠它汲取水分,还要用根繁衍子孙
在困难时期,人间也是这个法则
妇女和孩子们,虽然都是家中最烂漫的角色
却忍着不开花
每个家庭,都要把最好的营养
供给壮劳力和大牲口
其语言质朴,其诗意开阔,似是描写花与根的关系,却微妙地讲述了一段历史。花与根的关系虽不算新颖,但其与历史的结合却天衣无缝,有历史之悲,却无怀怨之恨。不纠结,无哀痛,恰到好处地道尽了那一时期人们的宽容、忍让,甘愿付出与牺牲的精神。
我觉得一个写作者能不能成为一个诗人,关键在于其能不能突破“造诗”的层次,进入一种相对大境界的写作。造诗者一般是咬文嚼字,绞尽脑汁,在边边角角的疆界地区厮杀争夺,想自成一格,却挖空心思,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格局越来越小,也就越写越困难,越不知如何提笔,难以达成心力和技艺上的突破。进入境界者则不然,山高水长,抚今追昔,柴米油盐,身畔远方,无物不可以入诗,无情不可以蕴意。虽然也会有庸作劣作出现,但整体上呈昂扬进取喷薄爆发的态势,不时有佳作出炉。
这种状态,在流派另一诗人石棉身上显露得也相当明显。但石棉日趋于禅,表现为对自我的反思和内心的探寻。而马维驹诗则渐向琐细的日常生活进军,文字间飘荡着浓重的烟火气。因日常生活的多样性,马维驹诗取材的角度更为宽泛,有一般写作者难以匹敌的量的优势。食不厌精,其诗看似信手拈来,不假雕琢,却言近旨远,意味无穷。
我们看他最近当发的一首:
语言问题
雷老大的儿子突然学起普通话来
在偏远山村,这是一条新闻
有人探问究竟,他透露实情
父亲病重,想到一座名山求佛
土话,肯定不行
那人不忍心告诉他,其实
山门殿,大雄宝殿,天王殿,观音殿
殿殿坐的都是印度人
这首诗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山乡味道。其取材亦于常见之中透出机巧来。学普通话在偏远地区是一种新闻,但如何介入,如何让这个新闻用诗性语言立起来,却颇有难度。让人惊异的是马维驹先生很熟练地驾驭了这个题材。诗中隐含多重慈悲,雷老大的儿子为求佛学普通话,是一种慈悲;那人不忍心告诉他事实是一种慈悲。但慈悲之外亦有多种残忍,没有上过学不会说普通话是一种,病重无钱医治只能求佛保佑是一种,佛其实听不懂我们的祈求是一种。慈悲之思与残忍之状相互交融,化有尽之词于无尽哀痛之中,读罢让人心生怜悯。
我们再看另一首:
伤心的无名指
幼儿园教孩子认识手指
大拇指爷爷,食指奶奶,中指爸爸,无名指妈妈,小指我
瑶瑶回家说,甜甜最笨了,每次数到无名指
她就哭了
这首诗虽短,却更能显示马维驹诗歌的特点。马维驹诗有种不拘小节的大气与厚重,常能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其剑指高山,却意在流水。指东击西,出神入化。时有留白,却恰到好处。其写历史,往往由现实开篇,由现实引出历史,又由历史呼应现实,前后衔接,不蔓不枝;其写生活,信笔拈来,万事万物,皆有意蕴,不问深刻,只求自然。
我觉得好的诗人就应该是这样的。好的诗人应该独具慧眼,能观察到生活中最细微最狭小的部分。好的诗人应该具有对人类苦难的怜悯之情,具有替所有人受苦的精神。在马维驹先生身上,我看到了这点。
马维驹先生创作颇多,鉴于篇幅,不能一一举例。看马维驹介绍,其已年届六旬,近退休之龄,有如此精力和创作欲望,这不由得更让人敬佩。写诗,关键是看你怎么认识诗歌,写诗是为了什么。当你明晰了这点,你就步入了诗歌写作的康庄大道,六十岁,亦不为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