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不应遗忘的一个苦吟诗人
泸州曾一
阿锄,陈阿锄,是陈夫翔的笔名.这个笔名几乎已经折射出阿锄是一个苦吟的乡村诗人,亦即是为苦痛中的农民兄弟姐妹而有病呻吟的一个农民诗人,它与唐诗"锄荷日当午"的"锄"有一种诗性的血脉的联系.虽说写"悯农"的李绅是唐朝一宰相,阿锄只不过是浙江湖州乡下的一个娶不起老婆的光棍汉,但作为诗人他们的心是相通的,悲悯天下苍生的情怀是相通的.但阿锄诗中有更多自悯的成分,这与阿锄作为乡村之子,在这块板结的土地上蚯蚓一般艰难生存的切身体验是分不开的,这也是阿锄诗中特别触痛人心和世界的力量所在,因为阿锄的自悯不是仅限于他个人存在的自艾自忴,而恰恰是这诗之锄在与土地的碰撞中传递出的大地的根部之声,这里有痛苦的呻吟,有无助的悲号,有抗争和呐喊,也有死的绝望和再生的希望!可以说,阿锄的自悯是乡村的悲悯,也是大地的悲悯.我以为,海子作为麦地诗人,站在痛苦的芒上发出悲怆的质询,而阿锄则是这麦地中的芒本身,他土生土长于这看起来很金黄富裕的麦地,他的同样悲怆的质询中天生秉有海子诗中欠缺的由低往上升腾的地气.海子是居高临下的诗歌王子,而阿锄不过是在低处小心顾侍着诗歌的一个忠厚的仆人;海子诗有灵气和仙气,阿锄诗有地气和人间烟火气.阿锄比海子小一岁,却晚于1989年自杀的海子25年而在2014年二月一个寒夜自缢于家中!海子死后,名震天下,而阿锄死后有几个今天论坛诗友写悼诗之外,至今两年过半了,似乎已被渐被淡忘,鲜有人再念叨他的人和他本不该被世界遗忘的杰出诗篇!我敢说,在中国那么多进城后的诗人大写特写乡土诗,不论其中有多少真情和假意,不论有多少乡土诗人成名成家,他们中没有一个比得上货真价实的乡土诗人阿锄!
我仅与阿锄在几年前的今天论坛上有过数次简短的点评交流,但我当时并未发现他的乡土诗对百年新诗的独具的审美价值及文本意义,只觉得他是一个敏感,自尊,诚实坦白的诗人,诗还不错.
我希望慧眼独具的出版家能将已被埋没的阿锄挖出来,擦拭干净,你会发现这锄的锈蚀中藏有它仅属于民间的不朽的锋芒.
可悲可气的中国诗坛,阿锄于诗的意义远大于余秀华,而后者红得发紫,前者却在地下冷寂得发颤!但阿锄是平静,平静是他的人和诗抵达的一个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有他的诗为证一一
雨后的田野
雨停了,
站在清新的田野,
一位刚刚沐浴过的美人,
将我拥抱进怀中。
仰起头,
打量她的容颜。
轻轻地推开她,
转身飞奔回屋子。
灯下,
看着自己。
一个肮脏的人,
心里充满了忧伤。
陈夫翔笔名(阿锄),1965年12月10日出生于浙江湖州吴兴县练市镇白水河村,上过6年学,做过油漆匠、乡政府临时工,多数时间务农。他在业余时间经常写诗,他写的诗经常刊登在国家级的刊物上。1998年写作长篇小说《刻在狱墙上的自白》,2008年完成诗集《本土诗章》都已出版。陈夫翔在2014年2月15日夜在家上吊自缢身亡,令人惋惜。在此,让我们都祝愿陈夫翔,愿他在天堂里不再遭受磨难与艰辛,安息吧,陈夫翔一路走好。
写干2014年秋 广州
陈夫翔(阿锄)遗作选读
救自己
太阳已经出来
光芒没有使你迷失
你走,你将走更长的路
弯弯曲曲的
两旁的原野中躲藏着猛兽
比夜晚的黑屋子更恐怖
时常的
前不巴村后不着店
每一口水都要小心翼翼地喝
不幸会一下子
飞到你的头上
不全死起码也是半死
你走
你将走更长的路
没有人能够逃脱宿命
(别说救他人
就说救自己)
吃饭诗
肚皮要吃饭,
命令两只手去弄粮食。
两只手走到门外,
准备大干一番。
可是不知道米面在哪里,
去乞讨实在难为情。
这个地方没有大厂,
中型企业已经人满为患。
只得去一家小厂,
小厂多如蚂蚁。
但是待遇太差,
发的工资少而又少。
米是毒大米,
面粉里面无数蛀虫。
虽然是大大的一包,
吃了之后要生病。
心不断地催促,
急件一道紧接一道。
快呀快呀快呀,
给你定下了限期。
干脆卖了身上的衣裳,
光着屁股怎么出门。
还是卖掉一只腰子为好,
以后无法再干重活。
那就将自己卖了,
两只粗黑的大手没有人要。
请您宽限几日,
形势一直是好的。
所有的办法不都是您亲自在想吗,
您不会让大家饿死。
实在不行我就去偷,
我会告诉别人那是我自己的主意。
您是领导,您天生没有责任,
我是奴仆,我的使命就是为您开脱。
土地的出产还算丰富,
不过吃那些东西犹如吃一个屁。
西北风要是喝百万口可能顶用,
哪里有这么多西北风呢。
没有办法,只好违抗您的旨意,
抓我去住牢也还合适。
什么,我明白了,
我这就去抢。
做强盗总比做犯人强,
犯人要给狱卒送钱。
还不能为您尽孝心,
岂不是傻瓜。
白天人来人往的大街,
那人手里就拎着一包金子。
靠近他靠近他,
忽然太阳被乌云挡住。
眼前一片漆黑,
立即又灯光大亮。
我落网您也落网,
您是一只手,一只大手。
我是三只手,三只小手,
三只手一只手谁不知道就长在一人身上。
这铁窗里的生活快点过去,
菩萨保佑法官判得公正。
山人
早晨走下山来,
穷村一条黑河。
老妇在门口念佛,
老头在田里拔草。
稻田肯定会获得丰收,
日子却不可能好过。
土地很少贪官很多,
供养他们可没有供养一尊菩萨那么简单。
离开
我走上楼去喝老朋友的酒,
这是他自己约的我。
但他对我并不像以往那样亲蜜。
其他几位在用热面孔贴他的冷屁股,
我只喝了半杯就走了。
我知道他升官,
明后天就去大城。
我不愿与其他人一样。
大城在我眼里,
是天上魔鬼的一个派出所。
贱草
贱草在冬天也能生长,
你看它的叶子绿的发红。
它到处都有,在我们的田野上;
开着花朵,飘着白雪一样的清香。
春天来临,它已经结籽,
它的籽在秋天破土而出。
就是为了使我们的冬天并不贫穷,
我认为他是一位真正高贵的人。
寄沈苇蓝蓝剑钊新方
冬天在下雨,
火盆边的我,
空空的屋子仍然很冷。
浑浊的河流几乎不流,
树上的鸟儿一声不响,
独自站在下面,
多么想听它的歌唱。
手上没有酒杯,
眼中没有花朵,
心中却有朋友,
全部分散在远方。
新疆温暖,
北京温暖,
太湖温暖,
温暖是度过酷暑的冰块。
古国的自白(长篇叙事诗)
——献给理想者
树老值千钱
人老不值钱
这是一句古话
说得一点没错
你看我,年轻的时候
什么都行,样样能干
无论从事体力劳动
还是脑力劳动
在众多人中间堪称佼佼者
我能够一下子举起一块千斤巨石
能够一口气写出一篇滔滔雄文
你没看到那个苍茫的原野上开垦的播种者吗?
用一把梨、一棒稻谷以及两腿的烂泥
换回几千年的丰收、几千年的灿烂
你没看到那个在昏暗的书斋里皓首的穷经者吗?
用一支笔、几张纸以及三根指头的老茧
摆弄出万世不朽的辉煌篇章
这个人就是我,就是我从少年到壮年的一路风光
我那作为一个健康者时的岁月
有多少人为之喝彩,多少人为之羡慕
他们的倾倒,不是在池塘里打滚
就是在云彩中狂舞,然而
一个国就像一段时光
久盛必衰
就像日子
正午过后必定是傍晚
如今的我,已经不行了
仿佛那高台阶来到了下面
广场上星星点点的绿色杂草
等待着从初春滚进盛夏
滚进蛇移的嘶嘶声
又一个轮回重新开始
从针孔一样微小的洞窟慢慢放大
我看到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清
看东西非要有玻璃的帮忙
我的耳朵已经变聋,大声的呼喊也常常
难于听见,至于我的鼻子
虽然还是比较灵敏,但却闻不出
猪圈里的奇臭,羊栏里的骚味
我的舌头倒是没有问题
不过品尝东西过于挑剔
如果吃饭,非要三年的陈米
喝酒则必要正宗的老窖
如果不是因为地位的卑下
我情愿在茅台酒里浸泡我的每一天
让我最感到不幸的
是我那天赐的权杖,总是躲在草丛中
水渠里游动着鲜嫩的青蛙
可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小龙
再不能将命运推上疯狂的马背
惟剩一条软塌塌的尾巴
在晚风的呜咽里追忆逝水的年华
这些倒也罢了,既然是老天为我们每一个人做出安排
我就该心平气和地了度余生
看他们早晨出门傍晚回家
一支笛声从月出吹到月落
只要他们能够过得好
只要我的子孙后代能够在未来的日子将我超越
我个人的那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但有人却不让我逍遥自在地做个安乐王
非要我继续着我那一直以来的勾当
为了使我精神焕发,他们让我吃了无数的补品,
为了使我看上去年轻,
他们让我反复地进行化妆
在太阳红红的黄道吉日里
他们让我读那些空洞无物的长篇大论
让我听那些陈旧发霉的说教
一阵凄风在我的土地上吹拂
一场冷雨在我的躯体上敲打
我的鼻子被冻得仿佛在红墨水里浸过
吸进的气体全是些难闻的怪味
我的饮食是一块咬不动的牛排
吃进三天都无法在肚子里消化
我的眠床里全是少女的玉镯
夜夜都有强烈的地震响彻天宇
我感到痛苦感到不幸
一个年迈的人怎么能够过年轻人的生活
我感到惊讶感到恐惧
别的事情倒还罢了,而她如此年轻貌美
怎么会看上我满头白发
我的脸上皱纹像大江大河一样深
而我如此垂暮老态,又怎么能面对她青春勃发
每天早晨,她都会在我的注视中默默地变丑
她的眼泪,不仅湿了枕头,还湿了整个房间
这叫我如何忍心,我如何能够因一己之私而误她终身
可是他们呵,就是将我们两人拴在一起
这是对我们存心的捉弄
成心要让我们闹出笑话供世人起哄
因为我们既然是夫妻、是情人、是嫖客和妓女
我们就该做那众所周知的事情
在一座豪华建筑的豪华卧室里
在一片草地微风摇曳的花丛中
在一家浴室或发廊匆匆而过的遮羞布后面
但是我们并没有得到幸福
我们得到的是她无穷无尽的怨恨
是我的一次又一次的垂头丧气
垂头丧气垂头丧气,为什么我不去摆脱这厄运
像花朵奋然开放出囚禁她的花苞
为我自己同时也是为了她
于是我决定采取行动
在做过必要的准备之后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
——通道的两边全都涂着深灰色
地上是凝血一般的红漆——
找到了他们。可是我没想到我很快就被拒绝
他们对我说:退休的话题你以后永远别提
你这么年轻也不害臊!为了使我打消念头
他们让我住进了一座铁栅包围的房屋
并且告诉我,我应该老老实实地工作
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什么对大家都有好处
事实是仅仅对他们有好处
然而我没有办法,他们力量强大
我像一只被捆绑住手脚的野兽
只能在内心里暴跳
每天,我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这就是我此时的工作,实际上他们已不要我工作
但只是让外人头脑中有个“我还在工作”的印象就行了——
这儿有许多房间,有无数道门
这些门倒是没有上锁
大概是为了让我的生活不至太枯燥
我可以从这道门走向那道门
这一点,当然也仅仅是这一点
我倒是要从心里感谢他们
我感谢他们让我看到了那些东西
那些我从前不曾看到过的事情
在一道赤色的门里,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孩
和一位大衣厚厚的老者在放声大哭
在一道橙色的门里,一位衣衫单薄的少年
在低低地呜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三道门是黄色的,一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面色苍白,显然受了重伤,皱着眉头在呻吟
第四道门是绿色的,一对三十岁左右的男女
正在疯狂地大笑并接吻,当他们大笑的时候
他们的脸上堆起厚厚的肥肉
当他们接吻,那声音犹如饿鬼在迫不及待地
吃不冷不热的稀饭
第五道门是青色的,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人
和一个年近四十五岁的女人在性交
姿势不停地变换,从绵软的席梦思到梆硬的地板
他们相互尽最大的力气搂抱着
男女不停地上下使劲
汗水从那白色的肉体里没命地涌出
只要是他们打过滚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全都湿透了
仿佛一场大水还没有褪去或正在光临
谁也不会相信这就是伊甸园里的爱情
一位花甲老人在蓝色的门里打着草绳
双手一停不停,加草,然后用指甲摘去草壳
他已经打了很多很多,无数绳圈挂满了墙壁
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
搓吧搓吧,越多越好,到时用起来方便
那个时候会来,一定会来的
一位古稀老人在紫色的门里唱着流行歌曲
脸胀得彤红,唱得非常蹩脚
但却劲头十足,小心翼翼,歌词大意大概是:
今天这个世界多美好,让我们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真是令人作呕,七十岁了还认为自己是个青年
无非是想赖着不走,当然跟八百岁的
彭祖比起来,最多刚刚出世
不过现在是末法时代
没有人配得上如此高寿
速朽也许是我们最恰当的归宿
看到这些我心如刀绞
看到这些我又心如静水
我真想放他们出去
放他们到屋外去沐浴新鲜的阳光
到广阔的大自然里去陶冶醉人的情操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
难道我自己并没有被关在这里
难道我自己正驾驶着仙人的飞船来去自由
在夕阳沉落和朝阳初生的雾霭里
与容光焕发的女人从天而降
哦不,我并没有这样的幸运
我自己都无法放出自己
于是我再也不想了,让异想天开的念头
让白日梦的幻影,远离我的大脑
因此我继续在这屋子里走动
继续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将他们打量
与他们一起哭、一起笑,同呼吸共命运
渐渐地,我对此失去了兴致
这也并不奇怪,不能为自己换取责备
反正也就是这么回事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里的门是白色的
我在这白色的门里先是坐着
累了我就斜靠在床上
我的心里在等待,不,在盘算
我盘算着再一次去找他们
我想在我再一次找到他们的时候
该说些什么,我想了很久
终于想清楚了,这才去找他们
可是,到这时我才明白,他们根本不在这里
于是我朝大门走去,守门的人把我拦住了
不让我出去,对此我倒没有料到
我说你们这是为什么?
守门人说他们交待过,不让你出去
我说这不可能
守门人说他们确实交待过
可我是去找他们
你去找他们
是的
那我可以帮你联系
那也行,你帮我联系吧
守门人拿出手机打起电话来
但是我等了很久很久他们才来
他们问我:你找我们干什么?
我说:你们怎么让我等这么长时间?
他们说:我们太忙,这你不知道吗?
我说:我找你们就是要求你们放我出去
他们说:我们知道你肯定又是为这事
我说:反正我不干事了,你们答应我吧
他们说:不行,我们不能答应你
我说:这是为什么
他们说:虽然你现在已经不干事了,但我们认为
你应该继续待在这里。这是为什么?
这个你没有必要问太多
不,我有必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好吧,我们告诉你,现在外面不安全,你待着这里最合适
现在外面不安全,我不相信
你应该相信,我们不会骗你
你们一直骗我
你别胡说八道,我们从来没有骗过你
就这样,我这一次想出去的努力又失败了
这一次,我可更加倒楣了
他们将我关进了一间黑屋子里
这间黑屋子在这座巨大的房屋的最中间
大概是四公尺长四公尺宽
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床,一只便盆
不过蚊子倒是不少,还有更令人恐怖的跳蚤
那些蚊子,那些跳蚤,在我刚进来的时候就马上咬我了
它们好像正在等我似的,而且已等了很久
见我一进来,全都迫不及待向我发起猛攻
我感到自己已经在坐牢了
不,不是感到,而是真的我在坐牢了
我愤怒至极,冲那道门喊了起来
可我喊了很久,喉咙都快哑掉没有人过来
于是我只好坐在床上,一边用双手不停地打着咬我的细虫
突然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仔细地想一会儿
我的心胸豁然开朗,我大彻大悟了
他们把我关在这里,表面上看起来我受了惩罚
事实上反而是我的胜利,这一点他们当然并不知道
为什么我不可以深藏其中,默默地忍受呢?
外面会有人来救我的
因为对于一个不死的人,上苍是会格外垂青的
是不会不管的——
在这黑暗中我忍受着,我将变得更加坚强
对苦难,对不幸,我将更加拥有免疫力
那么,在下一次我再去找他们的时候
他们就会不是我的对手,会乖乖地放我出去
我这样想着,于是便开始了我的忍受
我两膝跪地、双手合十,我的身上全是蚊子和跳蚤在吸血
但没有打死他们,我只是在心里说
你们吸吧,你们吸吧
你们吸走我的血,却给了我一颗强大的心……
我的血你们是吸不完的,因为你们毕竟太小
虽然你们也太多,但我如此巨大,如此巨大……
我就在这间黑屋子忍受着
但心中充满希望,充满光明,充满爱……
山
你的存在降低了天与人间的距离
有那么多人在你的身上攀登
为了有幸触碰幸运的手指
你只是默默地承受
像一块真正没有生命的石头
让那些洁或不洁的脚在你身上践踏
有谁知道,想要带回五色彩云
除了向上,还要懂得向下
懂得在你的巅峰处真诚地
倾听来自你最低处的声音
并且像上来的时候那样
非常坚定地回到下面
当某人不折不扣地懂得了下山
那么你将恩赐他永远站立在你的
顶尖!
海
多么巨大
虽然再大也打不过地球
但有时我想
所谓地球上的陆地
无非是你怀中的几个岛屿
因为你从不自大
你从来就是来者不拒
你就像我们人类中的伟大者
小小的内心容得下无限的宇宙
无限的宇宙,也不过是你
小小的内心
你在夜得门槛里追寻白天的颂歌
在白天的大地上呼唤夜的美声
若不是如此,太阳月亮
就不可能都从你的深处升起
现在我更加坚信
黑暗和光明的源头全是你
你让它们一起在体内哺育
并不是你具有拥抱一切的贪婪
而是一切生命总在水与火的结合处诞生
干旱
烈日高照
干旱已经太久
一切的生物
头上全都冒烟
心中在渴望
有个人用他的汗水
充当饮料
炎炎的烈日
射在大地上
花草枯萎掉在根旁
被风吹上天空
我们用我们的眼睛
看着这世界
用因汗水流进而疼痛的眼睛
拍摄一幅永久的照片
他带着一个干干的肚皮
走进开裂的田里
一阵又一阵的热气
将他包裹在里面
如一只蚕蛾
他咬噬硬壳
其微小的力量扩散至宇宙
他的脚步带起尘埃
清洗出一座红色的紫禁城
摸到的是什么都没有
除了大门口的鲜血
和阴沟里的谋划
一件被厚重幕布遮盖的丑闻
我们为揭开石板
让种子破土而生活
定格于这种奋斗里
仿佛雨水正在落下
并且已经真的在落下
干旱仍在持续
大地整日整夜在歌唱“丝丝”声
看到的只是孩子们
烂泥荡里的游戏
眼睛鼻子都分辨不清
急得父母四处找水
水正在龙王的嘴里睡觉
正在与一尾狡猾进龙门的鲤鱼交欢
那快乐的呻吟声
尽管被最先进的隔音设施阻隔
但只要有人抬头望天
我们就可以感觉得到
那多得不能再多的幸福
谁会掉下一粒饭粒
给饥饿的穷人
只有高高在上者的富贵以及
他们的永生之梦
也许我并没有必要在此说话
听那万古无用的召唤
我仍不愿仅仅用沉默表态
打破一扇镀黄金铜之门
给长期的淫雨带来晴天丽日
那久久不去的晴天丽日
从不讨厌自己
犹如一具僵尸
最好永远保持原貌
干旱,是他的生命和种族
配着死人的乐舞
与长时间的淫雨结婚
那是他的高潮
像一锅饭烧开了
冒出浓烈的饭香
事实上,那是臭气
冲进被压迫者的肺腑
开出的是强权者的花
几千年以来直到今天
毫无改变其实更进一步
我只能用各种各样的办法
加入这曲子,搅乱这时日
使干旱上升至天庭
没有银河之水
一条断奶的脐带
开始一轮新的文明在古老的帝国
她从来没有来过
她从来没有来过
当然,我知道她是位美人
她很配到我这简陋的乡下来
只是我不配一睹她的芳颜
所以她不来
我想象过她来后的情景
我的母亲会忙进忙出
张罗宰老母鸡和煮大米饭
用红纸包上五百块钱
在她离去的时候送给她
那是老人家牙缝里省下来的钱
但她就是不来
有一次我看到多年的桂花树
妇女们在忙着摘花
香气把人们的鼻孔塞得满满的
她照例没有来
很可能,她讨厌我们的白墙都已变黑
窗户总是少几块玻璃
大门从不油漆
抹着廉价的桐油裂着大缝
更重要的,是我长得太英俊
但却才华平平
我既不懂政治
也写不出一手锦绣的文章
我只是有两个大大的拳头
时不时的朝别人挥一挥
她看透了我的五脏六腑
要是真的跟谁打架
我准会输不会赢
但我还是多么希望她能来
她来了我的一切就会好起来
我会认真地琢磨怎样与邻里相处
当我为市报写稿的时候
会怎样注意用词的色彩
两个拳头从此将松开
我会亲切地摸摸孩子们的头
对在这里偷东西的外地人
也不吼叫更不用脚踢
什么就都变得和谐了
与中央的政策保持一致
我将我的想法就这样公布在这里
看她能否可怜可怜我
在我处于绝望深渊的时候来到
在我连梦都不敢再做的时候来到
只要她来了
所有的事情就都好了
我们乡下的泥巴全都开满美丽的花朵
囝
出生在地球,
我落入中国的口袋,
不让你长大,
不让你独立。
名誉上的主人,
实际上的奴隶,
自称仆人者是老爷,
控制着每一枚螺钉,
每一棵庄稼。
不给你自由,
告诉你自由是敌人的东西,
我们不要,
用魔鬼的歪理洗你的心,
说这是真理,
知道你丧失思考能力,
才终于合格,
要你长就拉一下,
要你短就压一下。
天道虽然清楚,
被挡在外面,
我倒楣,
永远是个小孩,
我倒楣,
永远成不了自己。
神道虽然明白,
被锁在笼中,
他们风光,
吃虎吃龙,
他们风光,
藏财藏宝。
地球抱着我流泪,
因为她见我的苦难,
上帝面对我哽咽,
自问为什么要将我创造。
既然将我创造,
干吗让我活着,
活着不比死去,
所以佛说一切都是空的。
倘若我们听佛的话,
会得到蜜糖,
蜜糖也就是麻醉剂,
麻醉剂往往被反动派利用。
我被抢走,
几乎来不及告别爹娘,
我心碎体崩,
鲜血染红虚空,
染红太阳。
没有地也没有天,
没有阳间更没有炊烟,
只有阴间,
通向阎王殿的大路,
灯光明亮,
亮如白昼,
再也见不到亲人,
见不到父母,
见不到祖宗的坟墓,
见不到人类漫长的历史,
风中的绿树,
绿树上的玫瑰。
王梅荣墓前
那年初夏你离开人世,
我的泪水打湿你的尸床。
从此你在阴间我在阳间,
今天坟墓已经长出树木。
活着的时候你是肯借我钱的一位,
只要开口总会遂我所愿。
我只恨自己不能常来看这土墩,
不知你的在天之灵可曾安息。
你的儿子已经结婚,用赔你的命钱。
现在你的孙女已会走路。
放心地重新投胎去吧,
这回要找一户富有人家。
可能你已不愿再来做人,
与童年就丢下你的母亲团圆在一起。
今夜,我的宣告
夜来没有月亮,
小村一片漆黑。
漆黑的小村十几户人家,
多数人家电视闪忽。
电视消除疲劳,
有一个人却在村巷中呆立。
呆立着望那一个个的窗户,
乡亲中没有哪位是知音。
村口柔柔地吹来春风,
田野已是崭新的碧绿。
这碧绿仅属自然界的碧绿,
与人心没有关系。
大多数只知自己是一具肉体,
肉体里难道还有灵魂?
灵魂也不能没有肉体。
今夜,我宣告,
为自己的肉体找一个灵魂。
贼的自白
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工作,
几个小钱不值一提。
我想着我的穷家,
把它寄了回去。
身在北方,
想着南方。
那里的工资比这里高,
我上了火车。
心里想着年迈的双亲。
到了南方,
工资虽高物价也高。
他们说最好去外国,
外国我可去不了。
心里想着守活寡的爱妻。
有一天我终于做了窃贼,
虽然危险但收入不错。
白天睡觉夜里出动,
老鼠最怕遇到猫咪。
愿天下所有的猫咪都得病动弹不得,
心里想着要交学费的孩子。
孩子是祖国的未来。
更好
陋室里面,
有人正在写作。
柴扉外面,
村民从田里收获稻谷。
明月升起来的时候,
几乎家家电视节目精彩。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
文字工作者开始睡觉。
被窝下面没有梦,
梦全在纸上。
人类的存在,
果真为了完成一本书?
哦,不,
书本是为了人类更好地存在。
陋室
远离城市的两间陋室早就在此,
后面是尚未彻底污染的小河前面望着车来车往的大路。
低矮的桑树遮不住太阳风来时卷着碧绿的波浪,
没有竹子相伴的是其它旧屋门窗油漆斑驳。
永在的麻雀飞来飞去分不清哪是老鸟哪是小鸟,
它们在瓦缝中做巢从不飞进人住的屋中。
没有谁认为这是一座大宅所以谁也不来,
他孤单地在里面写着他那流传后世的万古诗篇。
音乐
破旧的家里没有皇帝爱听的音乐飘出,
委曲了天委曲了云委曲了风。
我弹奏的都是穷苦民众的心声,
被泥土吸收后大地就会繁花似锦。
家住白水河
家乡白白的太阳,
照着我的吃喝拉撒。
我没有远行,
每天都在村子里。
那一张张老面孔,
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小河从西南流来,
只瞧我半眼就顾自东去。
我住在父亲为我建造的简陋屋子里,
一年四季叶绿叶黄叶飞。
穷村不可能热闹,
也不可能有高雅的音乐,
丑陋让我无所适从,
大睁双眼寻找它灵魂里的美。
小鸟在巢中盘算明天到哪里捕虫,
广阔的原野任它挑选,
月落东方发红,
星也只剩下一两颗。
庄稼丛中的野雉,
突然起飞吓了人一大跳。
住在家中
住在家中,
也是忧愁不断。
你看那寒冷的冬天,
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
呼啸的北风,
似乎在告诉人们,
它将永远不走。
桃花几时才能开放,
几时我才能让自己的眼睛饱餐美丽?
燕子哪一天回来,
哪一天我才能听到她亲切的呢喃?
我住在家中呵,
不及杜甫客居在异乡。
无题
除了与父亲说说真理,
没有其他人给我打一个电话。
孤独得快要完蛋,
拿出诗经来看。
音乐在耳边响起,
百花在眼前盛开。
长江来与我为伴,
地球也飞进了低矮的门里。
九一年印象
他们来到村子里,
他们是一大群人。
我说只有文革时才这样,
他们假装不听见。
每一户他们都走进去,哪家也不能放过,
说话不算数是他们的特点。
太阳下山乡亲们把茧子从藏匿处拿出来,
在暮色中无可奈何地运往本乡茧站。
猪血
一大桶凝固的猪血放在我的面前,
师傅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稻草。
他让我把它搓捏成液体,
这是夏天,奇臭难闻,却没有办法。
我们用点好的猪血拌石膏,
然后批刮在全新的木门窗上。
如此打底附着力非常差,
长辈没有说为了多赚钱只能这样。
大家心里都清楚。
中间不会有质量监督员来,
最后验收时反正要请他们上一回馆子。
这是一九八一年我初学漆匠时的事情,
属于如今的事情的母亲。
我记得好像还有许多苍蝇,
他们一路飞来因为闻到了臭味。
稻子
稻子黄得象金子,
道路的两边一片又一片,
秋风中翻着波浪。
麻雀群群落下来,
吃饱了飞去饿了又飞回,
它们快乐得叽喳乱叫。
割下稻子又脱粒,
一粒一粒晒得干燥。
一袋一袋搬进仓库,
我累得不亦乐乎。
夜里老鼠咬破袋子,
它们比麻雀更加厉害。
我睡得很沉并不知道。
到街上去买鼠药,
家中的猫太老抓不动老鼠。
可是鼠药太毒已经禁止出售,
我只好空空而归。
坐在谷仓里抽着烟,
就是没有想到去买只小猫。
漆匠与姑娘
桃花美丽的姑娘,
就在那个柜台里面。
纯洁无比的少女,
我想娶她做我的新娘。
刷呀刷,刷呀刷,
我的职业是油漆匠。
一道一道把漆刷在家具上。
无论再忙,
心中不忘那位姑娘。
每当有空我就去追她,
可她对我总是没有热心。
我充满忧伤但不沮丧,
夜睡床上思想好的办法。
刷呀刷,刷呀刷,
每天我都要刷掉好几桶油漆。
我把家具刷的漂亮又漂亮,
下班后给心上人送去玫瑰。
玫瑰打不动桃花的芳心。
我不想再做漆匠,
这职业地位低下。
姑娘进了别人的新房,
我手中没有轿车的钥匙。
如何将她载进自己的婚床。
我仍在做漆匠,
不做漆匠还能干什么?
一年后娶进个外地女人。
他们说生下的孩子更加健康,
肚皮里才有了安慰。
致李白杜甫
我来到的时候,
你们已经走了一千多年。
我打开你们留下的书,
看见了你们的英容笑貌。
你们一个高高胖胖,
一个又矮又瘦。
又矮又瘦的那个人,
却有一颗巨大的心。
高高胖胖的那个人,
他的心则很小。
我把两颗心放在自己的心上称一称,
份量是一样的。
天地都在你们的掌握中,
凡人也罢神仙也罢。
都是为了有一口好的饭吃,
一位美人常伴身边直到死去。
让每一个人都过这样的好日子,
这是你们的文字的全部涵义。
我反反复复地吃着你们的美餐,
疯狂地吸收你们的营养。
你们都被我搞瘦了,
请不要怪我自私。
因为我一清二楚,
你们与宇宙共存是不败的金身。
你们是不会瘦的,
所谓被我搞瘦了的说法,
是我自己的底气不足。
我能成为你们一样的人物吗,
你们在天上的灵最清楚。
你们不会告诉我的,
你们让我自己做出回答。
我却把这个任务交给父老乡亲,
让他们在我的采访本上写下自己的生活。
从太阳升起到落下,
月亮落下到升起。
请不要忽略了细节很重要。
一滴眼泪如何从眼眶里滚下,
分开面孔上的毫毛被虚空吸干。
带着饥饿,走进垃圾但不肮脏的路边店。
各种收费变相繁多,
我们还是多吃几碗吧。
谪仙吃三碗,杜圣吃三碗,
我吃六碗,因为我是饿鬼投的胎。
自小父母就很少让我吃一顿饱饭。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做了人,
我会注意自己的吃相不至于太难看。
在两位长者面前,
不让汤汤水水弄得满下巴都是,
甚至滚到喉节上,灌满了肚脐眼。
脐带早就割掉,肚脐眼从来没有做过嘴巴。
多浪费一张餐巾纸,
也是莫大的犯罪。
因为我还是个穷人,
当年的疤痕,
在人中那儿还很明显。
这红色的凸起的疤痕,
不让黑黑的胡子生长,
每天影响着我的顺畅呼吸。
去铁佛寺
在铁佛寺做过一年守门人,
那是以前。
这天,去看老熟人。
还在外面的巷口,
就被好几名挂着警棍的警察拦住。
我说我曾在这里工作,
是来看老同事的。
但他们凶巴巴地让我走开。
我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
不知道寺里发生了什么。
面馆里的食客不多也不少,
我要了一碗青菜面。
我很想要一碗大排面,
但口袋不允许。
青菜面实在寡淡无味,
不过肚子饿了,
还是将它吃得一点不剩。
饭后我顺利地走进了寺里。
按常规,我先向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铁观音菩萨,
叩拜了几下。
然后与老相识,
一位卖香烛的阿姨聊天。
我迫不及待地问上午的事。
阿姨说:某某,上午某某来寺里拜菩萨。
我恍然大悟,随即又不明白:
不就是一位已经退休的公安部长吗,
谁会去加害他呢?笑话!
走出佛寺的时候,
我回头望了望菩萨,
我说达官显贵也来观你的光,
以后我就不来了。
老子和他们可不是一路货!
暮色桥上听打工者言
傍晚,暮色苍茫,
我心情不好,
骑自行车来到桥上。
一个外地打工者正在看水。
他不是向东看顺水,
而是向西看逆水。
因为他的家乡,
就在这河流的源头,
深深的大山里。
深深的大山里其他什么都少,
就是白云很多。
白云不能当饭吃,
他顺着水流,
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这里吃饱了肚子,
却又想起了家乡,
那些很美很美的白云。
他知道不到逢年过节,
他不能回去。
他只能在下班的时候,
来湖边望望那个梦牵魂绕的地方。
也许,哪怕再穷也不能离开母亲,
惹得老人家不高兴。
但他做不到,
他是个凡夫俗子,
无法摆脱七情六欲。
除非死去,
但就是死去,
地球也照样存在,
所以他只能一边打工,
一边心里不忘家乡。
在家乡和异乡之间,
他不能做出一个单一的选择。
他两者都要,
一个生出了他,一个养活了他,
他无法割舍任何一个。
但他的天平,
倾斜在异乡。
他知道,其实并非这样,
那仅仅是一个表面现象。
他的肉体大部分时间在这里,
但他的心却大部分时间在那里。
在两者之间,来回地拉锯,
这使他感到非常痛苦。
能不能做到身心合一,
他只能拼命地工作,
把钱挣回去,挣回去。
改变大山深处的贫困面貌,
建起属于自己的工厂。
不过那时候,
白云又会不高兴。
工厂会挤占它的地盘,
人的事情难道真的古难全吗?
不,大家可以相互让一步呀,
相互让一步海阔天空,
相互让一步……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
现在他还只能在这里打工,
因为他还没有什么积蓄,
缺乏谈判的资本……
听着他的述说,
夜渐渐地深了。
我回到家里,
心情变得很好。
父亲已经入睡,
我悄悄地钻进被窝。
这一夜睡得很香,
多年来头一夜没有做乱梦。
献给二姐在天之灵
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
在满满的一盆非常干净的清水中挣扎。
她用她的小手和小脚,
拼命地拍打。
然而除了四溅的水花一点点弱小下去,
她的“活”成了一个零。
一个男子,
她的生父。
看见她已经死亡,
走过来。
在湿漉漉的地上铺开一张草席,
将她从水盆里拎出来。
她被裹进了席里,
捧出门外。
一丛芦苇,
下面是水草。
父亲把她扔了下去,
然后几乎没有看上一眼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仿佛扔掉的,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没有人看见她是怎样腐烂,
怎样被蛆虫吃掉。
而她那小小的灵魂,
早在家里的水盆中就已升天。
这小小的女婴没有名字,
因为她不可能有名字。
但她出生在龙年,
她有属性,
她属龙!
在她的前面,
已经有了一个姐姐和哥哥,
父母没有能力再把她留下。
不,关键还在于她是个女婴。
如果她是个男婴,
父母就会让他在苦水里泡大。
这位被溺死的女婴,
是我的二姐。
我在她死后的第二年出生。
在母亲坐在粪桶上的时候,
父亲也在旁边准备了一大盆非常干净的清水。
但母亲低头朝粪桶里看了一下,
看见我的小鸡鸡朝着天。
我就被留了下来。
母亲对父亲说:是个男孩。
就注定了我以后的灾难。
我出生那天,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十日。
瑞典皇家学院正在颁发人类最伟大的一个奖:
诺贝尔奖。
那年的文学奖颁给红朝作家萧洛霍夫,
但他最终拒绝了桂冠。
这与中国一个普通男婴的出生,
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
问题是,这个男婴长大后,
居然搞起了文学。
这就有了某种冥冥的缘分,
使他今天,可以凑合成这首诗。
我的我没有见过面的二姐,
请你的在天之灵,
原谅父母的重男轻女。
因为你死于重男轻女这种古老意识的同时,
更死于那个贫穷的时代。
在那个不堪回首的时代里,
有无数女婴被年轻的父母溺死。
你们正好撞进了一张魔鬼布下的巨网中,
与万恶的封建观念结合得天衣无缝。
诗二首
一
看过了一朵花,
等于看过了所有的花。
心里充满忧伤,
因为只剩下一个零。
空荡荡的肚子,
灌点酒吧。
想起当年,
燕子尚不来房间里做巢。
那座宝塔,
还没有倒掉。
现在倒掉了吗?
不不,留在了心里,
就永远不会失去。
少行点恶吧,
让她细水长流。
二
难得买一壶酒,
也不让自己喝醉。
未来的酒钱攒得很足,
因为巨大的酒虫总在以后。
花中的鸟不见也罢,
水中的鱼任它跳跃。
一颗心还在动,
证明世界尚未离你远去。
远去了也不孤独,
既然从未呕吐过。
只是恨死了那个坏人:
你怎么从不,
连看我一眼也不,
让老子无机可趁!
致周公度
还没有老,
就好像到了冬天。
今日可是春日,
朋友邀我游园喝酒我也不去。
我长得相貌堂堂呀,
总感到自己丑陋。
躲在家中,
不去糟蹋外面的美。
天上的银河从未落到地上,
地上的高山从未高到天上。
活在世界上有什么快乐?
唯一的快乐就是远离那些易逝的花朵,
独自思考永恒的问题。
当然,并不拒绝真正的知音。
赠李白
红墙内耽过一段时间,
不对头就出来了。
荤菜换成素菜,
素菜也还愿意让一些给要饭的。
人的天性无法改变,
狗的天性也无法改变;
狗是不会不吃屎的。
对它,你只能用脚踢,
才会使其少贪一点秽物。
我不说自己是一个多么高洁的人,
但至少我想追求高洁;
所以只能离开他们。
如果长在皇帝肚子里的是一颗狗心,
那么至少,我可以让自己滚蛋。
杜圣倘若活到今天,
必然是位民主斗士。
渴望
死人的消息不断传来
我的心里充满了愤怒又没有办法。
天乌沉沉的像要塌下来,
大雪翻滚着驱赶我回到住舍。
屋子里只有不多的一点粮食,
我再也不想在那个破灶头上做饭。
我渴望这世上有新的火种,
像个傻瓜似的呆坐着夜深也不睡觉。
旭日
夜里没有月亮,
我却仍站在窗前看天。
父亲和母亲已经太老,
他们知道我的举动并不反常。
冷风从外面吹进,
黑到极点人心里反而发热。
因为接下来就只有光明的来到,
一轮红日将从东方喷薄而出。
退伍回家
早晨离开军营,
傍晚就回到了家门。
夕阳红红的照着破屋,
狗在寒风中大声吠叫。
整个村子没有什么大变化,
老太婆们在呼唤鸡鸭入舍。
夜里睡在几年没睡过的床上,
有好些老鼠在底下作作嗦嗦。
隔壁房间的父亲过来安慰,
习惯从前的生活需要有个过程。
村子的领导没有换过,
办了一家小厂却总占大便宜。
醒者的歌
很多人都没有上去,
只有他上去了。
山珍海味,
粗茶淡饭。
并不是他这个人有德,
并不是他这个人有才。
溜须拍马是他的大能,
遗臭万年又有什么关系。
拍马的人也有人来拍他,
大马屁精后面总跟个小马屁精。
今天说他英明,
明天说他伟大。
还常常送来金银珠宝奇花异草,
两个人一起欣赏大笑忘了太阳快落山。
臭味相投,
夜里干脆同睡一室。
美梦中天使降临,
给他们吃王母的仙桃。
只有李林甫才能得势,
只有魏忠贤才不会落后。
他早知道自己会飞横,
他也知道不久自己也将腾达。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对他们很有用。
王阳明是个坏蛋,
此人跟洋人差不多。
但是真爬上去之后,
有哪一位是孝顺的?
那对他们决不同在一桌吃饭,
看看中国的历史就一切全都明白!
说给你听的话
坏人过好日子,
好人过苦日子。
我的话没有人听,
我自己说给你听。
我小的时候,
见过毛主席的画像。
读书读不出,
文章写不好。
不知道自己的祖国有李白杜甫这样的大诗人,
也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有施耐庵曹雪芹这样的大小说家。
大人物不会来认识我,
更不会来与我做邻居。
我知道自己不行,
走路不敢走在中间。
远离古代的圣人,
管他民风一团糟。
后来我长大,
开始懂事情。
提笔写文章,
常常投给《湖州报》。
可是经常吃退稿,
退稿信还是铅印的。
心里不气馁,
仍然熬着夜。
总算有豆腐干文章发表,
高兴得如发了大财。
就想写长文章,
然而谈何容易?
整整练笔三年,
才在《水乡文学》发表二个万余字的短篇。
渐渐地转入了深沉,
出门去结交朋友。
世界观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知道文学不是闹着玩的。
弄得不好要倒霉,
可是没有退缩。
总算写出了真正的作品,
没有地方给我发表。
经济上很贫困,
只好找点活干。
父母务农的收入不值一提,
他们没有能力给我娶个老婆。
我就忍受着孤单的生活,
有时候就在床上手淫。
这确实是上帝的礼物,
萨特说得太对了。
时间一年年过去,
儿时的伙伴都快做爷爷了。
我还在坚持自己的理想,
我想使这个国家强大。
有人说:位卑未敢忘忧国,
我是无位也在忧国家。
在乡下,没有什么人理解我,
这没有关系。
总有一天我要得到真人的赏识,
因为我是真命。
苍龙识真命,
真命不可能永远埋没。
当我飞上万里的高空,
我将说服上帝,
让他向这个干渴苦难的人间,
降下更多美妙无比的甘霖。
独进地下室
地下室很深接近地狱,
漆黑没有一丝光明。
我是一个大度的人,
进到里面心很平静。
不过我不知道他们建它干什么,
也许是为了告诉你大脑没有想象。
顺着楼梯七转八弯地下去,
终于到达了最底层。
这里更加远离地面,
没有人的声音。
不过可以想象天上的神仙,
他们行欢作乐的场景。
神仙的宴席永远不会散去,
小的大的都各有份。
我闭上眼睛不看他们,
却反而更加分明。
玉帝的皇冠闪闪发光,
这光就是他父亲的灵魂。
灵魂咬不动菜肴,
心里不免难过。
祖先一动怒,
宴席的规格就降了个级别。
那些小仙就只好下到人间,
人间的王位让给了他们。
老百姓可就苦了,
全都下到了地狱。
不过我认为地狱其实就是天堂,
重要的是看你自己怎么在里面混。
小鬼如果能够混出名堂,
宴席可以重新排过。
答屈原寒夜独酌有怀
夜里不下大雪,
我真羡慕李白,
有老王在想着他。
我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
怀念着伟大父亲的幸福。
天昏沉沉的像只巨大的黑锅,
遮盖了嫦娥仙子唯一的月亮,
她只能在看不到人间的地底行走。
其他的星星全都不见,
启明星也似乎不愿升起。
心情差到极点,
喝酒还有什么滋味?
漆黑中坐在冰冷的床或者就是棺材上,
金子渐渐变成石头。
人生一世匆匆几十年时间,
开怀畅饮千春万春怎么可能?
还是去讨皇帝的欢心,
就是坐着,打个呵欠的气流也能吹远太阳。
还是去学学那些慈悲的将军,
带着刀枪在边疆上横行,
站在紫禁城的红地毯上领取帅服。
如果像杜甫一样在颠沛流离中吟诗,
一句诗能抵得上一万杯水,
干渴的老百姓知道了就会向你扑来,
有如白居易听到沦落美人的仙乐。
他们全都赞美我,
他们自己也都成了明珠。
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大口大口地吃着青草,
跛脚的驴子不能得志无法在春风中长鸣。
黄色下流的曲子无人爱听,
国王喜欢欣赏黄帝所制的曲调。
《巴人》有人愿意和《阳春》,
中国从来有人看重和氏璧。
金银财宝散尽就能交到好朋友,
白发苍苍的孔子会被看重。
说说笑笑满脸红光,
没有苍蝇蚊子在锦缎窗帘旁诬陷好人。
不是杀人者没人会说你是杀人者,
慈母听上三十遍也不会大惊失色。
一个人自言自语,
自己的脑子握自己的心。
荣也好辱也好这百多斤肉体上全部拥有,
孙中山先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杨国忠李林甫和珅慈禧们活得也够好。
一生傲岸换来甜美的和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