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偶得
原本宏大的叙事,往往一笔带过
比如角马的迁徙,洪流一般
根本看不出某一头涉河前的犹豫
比如入侵与被入侵
杀戮或被杀戮
比如准噶尔
起初是一个民族,现在是一片沙漠
▍看鱼
一条鱼,倏地消失了,它在
另一点出现
我的眼睛没动,水没动,鱼没动
什么动了
那时的我,倏地消失了
又以四十岁的脸庞,忽然出现
期间,到底什么动了
鱼缸边的男人,仍保持着
少年看鱼的姿态
▍桃花帖
花将谢,山将空
可徒步前来,沐东风、听鸟鸣
可与人结伴,看花落,更看惜花人
可寻径葬花。切莫贪深
花,亦可葬人
▍坦然
突然想做这样的事
——在新鲜的草地上呆一会儿
尽管它们稀疏得掩盖不住
泛潮的泥土
几个大师永远走了,他们也曾这般无聊吗
在草木复苏中,看万物的影子东斜
或躺下来,枕着手臂,任日头西移
还不老
我就想做这样的事情了
▍在梦里出声
我说,嗳。昙花落了
我说,别。四月结束了
男人冷冷翻着手机
只是顺手一按
许多事物消失了
桌子,半杯水,一缕烟
我试图走出这个房间
走出这个男人的躯壳
我成功了
我说,嗳,我说,别
一切并未改变
现在,可以和你们聊几句么
那些我一直
害怕失去的人
▍富春山居
整日整月,行坐于此
草长叶落,云流烟散
他用去四年时间,画就一幅《富春山居图》
并顺手赠与无用禅师
是年,黄公望八十四岁
除却画囊与皮囊,两手空空
两年后,他连画囊皮囊也不要了
仅剩下了山水
▍告别兼致霍金
身后是土地还是深空
死亡是句号还是问号
你的癫狂是妄言,还是预言
没有比宇宙更好的归宿了
没有比果核更好的宇宙了
没有比此夜,和你告别
更好的仰望了
▍这样的时段言情
三千米,干裂的河槽、荒芜的山峦,破碎的阿勒颇
三万米,除了色块,叙利亚与他国并无差异
冲出平流层,那里没有战火、悲伤,廓宇澄宁
我尝试用不同的距离,回复你
之前发来的表情
"想在窒息中吻你"
这样回答后
我获得了一整夜深蓝色背景
▍穿过明暗
云在傍晚时开始变暗
更暗的远处,是黑夜
路灯会在不知不觉中亮起来
更亮的,是一些人的脸
他们坐在街头的长椅上,端看手机
骑着自行车,我穿过明暗
穿过一张张静止的人脸
回过头,他们有的开始熄灭
▍等
许多年了,路过洺水桥的沙坡地
总能看到一个男人,在等一个女人
他先是站着等,后来躺着等
他先是一个傻子,后来变成一个疯子
他疯了多久,还要疯多久
他等了多久,还能等多久
现在,我有点害怕路过那里
我相信,看过他等人的路人
有的已经死了
▍晨起所饲
墨兰苏醒时
阳光补了一些过来
妻子提起晾晒几日的水,缓缓浇着
泥土下的饥渴
细细的壶流,多么安静
金色的鼻尖,多么专注
它们毫不在意
情感的去向,或某只杜鹃,是否
自己的子女
我已悄然移至她身旁
草叶层层,正羽翼般抖展如新
▍吻合
打开诗集。若气氛恰好
我会将它想象成某个安静的女人
生来自带香气与光泽
真有那么一次,趁她俯睡时
将书置于其浑圆的臀部
两种触感接近的曲线,就此吻合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当我
读完了其中一首
起伏的身躯
轻轻替我翻了页
▍我的喜欢
夏日,满山翡翠般的梦境
喜欢沉浸在这样的季节里
喜欢在这样的季节里,坐下来
看脚下的小城
日渐繁华
过些日子再来
我同样喜欢掉光叶子后
凄凉的小城
我的喜欢并不矛盾,我的喜欢
有时高兴,有时忧伤
有时还乘着眼前的云朵
飞上一小会儿
▍看一段黑白纪录片
比如一百年前,莫奈的目光
在画布与远方交替停留
比如老人整齐的着装,浓密的胡须
他停下来,咀口雪茄,俯身
摸摸腿边的小狗
——它应当叫什么名字才对
比如稍后完成的画作,和画作外
长长的林荫道
它们全都安静地卡顿着
▍刘曲飞瀑
远观时并不惊讶
走近,方有玉碎之势
其实,飞流直下三千尺
与飞流直下三百尺、三十尺
并无不同
无非是让自己索性,变为无数个自己
无非是让无数个自己
飞起,轻盈一次
再重新变回之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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