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抒的九行诗

克文

汪抒的诗


《清明扫墓》

母子俩下车，去附近的
小商品市场
买雨靴
连绵不绝的雨水，使空气
更加寒冷，我在副驾驶
座位上，低头看手机
车子暂时停在路边
朋友们不断报告
出城的路越来越堵



《冬季》

冬季使我眼前的
障碍物
纷纷解除

越来越明了
和彻底

几块黑色的石头
正在微雪的山坡上
相继向山顶
缓慢地爬去


《江边垂钓》

在冬天，江边仍然有人钓鱼
把钓竿插在岸上
有人袖手站着
也有人席地而坐
江面宽阔且平静，行驶中的船只
一步步地吞噬
前方自己轻渺的影子
而静与动的转换，从来就没有
一道明确的轴线


《站队》

有两排队，不
还有一个第三排，但在太阳下
这一队
没有人能看见

我是迟来的
选择总很艰难
天生就属于哪一队最省事
最终我让自己也变得隐身或透明
就像消失了一样


《床上》

我好像是在深夜，骑着火车
回到房子里
外面好像下雪了
一只老虎和一只仙鹤
间隔遥远
但几乎同时都被冻死

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我从未知晓
于是在床上
一篇小说有了开头


《点亮》

即将黎明，在或深或浅的
瞌睡中，我总是
仓促地再做一梦
人物总是真的，事情未必有
旧日总是强行霸占着
不肯离去

梦结束了，像是最后一闪的
电焊火花
点亮了窗外的天空


《树枝》

有一根树枝，好孤独
仿佛天下
只有这一根树枝

有一个人就隐隐约约生活在
这根孤独的树枝上

我看见了他
虽然只有一次

但那一瞥中的疼痛，几乎让我
疼痛至死


《内河》

住在河边的房子
即使酣睡之中
被反复磨炼的
我的童年的耳朵
也能听出
深夜过船的声响

什么类型的船只，一艘
还是船队
全都了然在胸



《铁锚》

那个小厂早已倒闭，但他
一生做过的铁锚
有时会在梦中，静静地浮现
它们像影子一样
围拢而来
变成他铮铮作响的肋骨
抓紧他稳定的血肉

一个世界的漂流
都被他以一己之力轻松地抗衡


在一列火车上

我不承认我是一个火车旅行的热爱者。
太多的乘火车的记忆，
已让我理不出一条清晰的线索。
为什么要把我渺小的身躯
疾速地载走？
我与陌生之地的相遇，是最短暂
也是最激烈的时刻，融入然后迅速撕裂。
多少片段都不可能再次上演，
即使是黄金，也不能换回那几秒、几分钟。


《倾斜》

午后之雨慢慢穿过墙壁和窗户

很久了，我模模糊糊地明白
它似乎在寻找一只水墨的斗笠

可那时我实在无力
从自己午睡的身体中起来
去画一幅斗笠
贴到对面的墙上
——所有的雨滴都会像散落的光源
向它倾斜过去



《白桦》

没有哪一个树种有这么漂亮、夺目
银色的树干像流星划过
留下的永恒的轨迹
不，应该是少女，永远挺拔的腰肢
青春比成熟更撼人心魄
稀稀密密的细小的叶子，是毫无心事的发辫
时间只是一只蝴蝶
在它们之中一闪，照亮她们懵懂、
悲伤的另一面



《与一个蒙族姑娘交谈》

她典型的蒙古人种的脸上，闪烁出
敦实的光芒

继而她改用蒙语
向一个匆匆而来的同伴，交待了几句

她的眼睛和嘴唇，仿佛都是
阳光和土地雕刻而成

后来她又接听了一次手机
也是用蒙语
没有哪一种语言，如这样的天籁


《雨水降下的速度》

雨水降下的速度
基本是均匀的

我只看到一列火车，它一直拘束于
自己锐不可当的速度之中

一排排水杉，却有着轻微的
东倒西歪

世界给我的最好的感受，就是
简单
而又潮湿



《词语的波涛》

够了，我已生活得非常充分。
今后不再拓展新的领域。
今后反反复复地回忆，
去写昔日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点感受。

面对那已变得虚无的漫长的过程，
不断去加工、改变，旧中出新。
词语的波涛汹涌而寂寥，
涌过我的双手，那些漏下的便回漩成
诗篇，盘踞于我的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