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火
烧荒的时候，我们顺便也烧点别的
把一天的垃圾倒进火堆里
好多东西要烧
可又没有什么可烧
所以几十年前，杏仁村年纪最长
双目失明的二狗奶奶告诉我
要让火继续烧在心里
直到它有一天慢慢烧掉
我们的身体，像烧掉
拖欠人间的一笔债务
2018.7.18
◎ 田 埂
田埂以落日和炊烟两种抒情方式
使我静静伫立在空旷中
使我想起年幼时，田埂为我牵来的一只小羊
我把一段红绳子系在羊角上
田埂以青草被小羊细细咀嚼的方式
告诉我，一个人长大之后
所经历的乡愁大致
就是这样
2018.7.17
◎姐姐，又下雨了
姐姐，又下雨了。你还在几十年前的一个傍晚，背着我翻过那座山么？
你的裙子是野菊花做成的，不会枯萎掉色。这是你告诉我的
你的丈夫骂你打你，这是你隐瞒住的
姐姐，又下雨了。你还在几十年前的一个傍晚，背着我去见你的爱人么？
2018.7.11
◎贫穷吞噬一切
贫穷吞噬一切，却没办法对付孩子。
孩子们会把贫穷捉住，穿上铁丝，烤知了一样架在火堆上
孩子们还会把贫穷从野地里拔起，洗干净泥巴，使劲吮吸根部的汁液
孩子们还会把贫穷当成破旧的书包，丢三落四的忘在炊烟的河边
贫穷吞噬一切，却没办法对付孩子。
它只有耐心的等着
这些孩子长大
2018.7.12
◎一筐土豆
一筐土豆，像穿棉袄的农民
具体的说，像我大舅和他村里的一帮朋友
他们在火车上轻轻颠簸，兴奋的交谈
由于没有座位，他们不时调整姿势，使自己感觉舒服些
他们的目的地是城里，在八十年代初的一天。
但从今天看，这并没有使他们改变什么
在同车人的眼里，他们是一筐土豆
带着刚从泥地里刨出来的新鲜
2018.7.13
◎ 清 晨
像牛一样，只管低头吃草
像狗一样，只喜欢门口趴着
像老井沿一样，常年湿润，只于背阴处微微
生出青苔
像菜地一样，只需懂得露水和这一切
三十年、五十年，都不会
再添新坟
2018.7.11
◎ 长 河
长河，我不相信你是唐古拉山终年的积雪
我宁愿相信你是一位母亲终年不干涸的泪
我也不相信你悬于两岸青山的落日
仅仅只作为落日
河岸的艾草，仅仅只是艾草
我相信那是无钱医治孩子的母亲
心头最后一滴血
相信那艾草也是母亲的孩子
那孩子是夭亡的屈原
2018.7.18
◎ 傍 晚
傍晚，我又去散步
看见老柳树依然像昨日一样
守在古老的运河边
看见树身下
一个女人，把捡来的塑料瓶
一只只压扁
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三轮车上
我看见老柳树像慈父一样
用他的柳条，他的无数手臂
引来清风，替那女人
轻轻吹着
2018.7.15
◎古 寺
远远的，我望见了古寺
也嗅到了那飘渺的香烛味
许多香客，包括我的祖母
双手合十
由这一缕香味引导，拾级而上
成为古寺肃穆的一部分
在香案前的蒲团上
我听见祖母轻轻祈愿
希望佛祖保佑
我们一家平安
后来，为了达成她的心愿
每年我都会带着鲜花水果香烛
去她坟头祭扫
告诉她，佛祖继续为我们
所做的一切
2018.7.19
◎ 露 水
早晨，我又念了一首诗
给我的老父亲听。念到动情处
我的眼泪，使父亲用他自己不能
察觉到的一种慈爱望着我
——只有老黄牛的眼睛里
才能看得到这种慈爱
——没有一辈子的忠实、勤勉
绝不可能形成这样的慈爱
也不可能使这样的慈爱
像牛绳一样，轻轻牵着我
也不可能让我眼眶中越涌越多的泪水
在我父亲面前，像草叶间的
露水一样颤抖、滚动——
像露水一样，最后又被收集到
菩萨的净瓶中
2018.7.14
◎ 短 暂
我在古老的运河边散步
蝉声雄壮
但太短暂了
河面云朵舒展
也很短暂
樟林的香气似有若无
仍然短暂
我在古老的运河边散步
慢慢领会着这短暂
我的停留很长，只是我自己
太短暂了
2018.7.15
◎有 时 候
有时候，一个人如果突然
想将自己脱下来
像脱下件旧衣服那样
随手扔在洗衣机里
那么，他就可以
像晾晒衣服那样
将自己展开，放在
第二天的美好晨光里
哪怕第二天有雨
他仍然得继续拖着
那么一副沉重的肉体——
但至少，在将自己洗干净
出门散步至晚风略略
吹拂的刹那 ——
他的肉体绝不会
被他的灵魂
看不起
2018.6.30
◎七 月
闭上眼睛。我还需要什么？
也许是一本希尼诗文集，也许是
数个小时前，我呆过的一架
空空的回廊。它们都能使我独处。
这和你的性质一样。但你又有所不同
你让我感受到的孤独
总在热爱时产生
2018.7.5
◎认识罂粟花的夏天
罂粟花，你为何如此暴虐？
大片大片的掠夺我
对美没有任何防范意识的眼睛
使我手无寸铁，众叛亲离
像诗经里
流亡的国君
2018.7.11
◎夏 日 篇
这燠热的风在形成我消散我
这风中的树在接受我消化我
这树上的蝉声在延长我消耗我
我被蝉声的经文持诵
被经文里的母亲开示
所以，我选择生于夏日
选择做那经书里冥顽不化的汉字
选择做那汉字一声颤抖的发音
选择做这发音仓促形成的诗
2018.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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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3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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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3 11:13
发表于 2018-8-3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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