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北渡村的诗
文/苏末
1.给春天的一封信
旧年只剩下两天
响晴的天气，翻晒旧物
思绪获得某种摩擦力
它送我回到少年时代的那个假期——
我埋头写信
故作深沉抄录《送别》
我的父亲，一个只念了高小的人
说，不要写这样悲伤的词句
你看阳光明亮
却宽宥了所有的阴影
现在立春第十天
芳草将萋萋，不久会漫过一座坟茔
不知哪一天也将漫过我的头顶
彻底的黑暗里
我慢慢怀念享用过的阳光
2.我沿着河边走
作为比较宅的人
我也不介意偶尔出去走一走
不是为了添置衣物、化妆品
不是给父母买保健品，给孩子准备玩具
它们都无法让我获得
对抗时间的信心
我出去走是为了吹吹
尘世的风，看春花、秋虫
怎样被带来又带走
万物的来去，总是惊人相似——
昨天，我剥开一粒豌豆荚
一排小圆豆冒出了青白的芽孢
今天，母亲电话里提到
邻家那个99岁的老太凌晨故去
我沿着河边走
早就不费神思考时间的流逝问题了
我只想吹吹尘世的风
3.稻田故事
想起稻田，就想起在北渡村
父亲捞起小块的淤泥，修坝拦水
母亲插秧，补苗
我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
惊呼着甩掉腿上的蚂蟥
我以为日影会一直缓慢移动
田野会永远绿意照人
但我的北渡村，逐渐被新事物侵占：
贯穿而去的铁路
茂密的厂区，白色的塑料大棚……
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土地
插秧机仅能来回几下
联合收割机已无法腾挪身子
蚯蚓和爬虫几乎不见踪影
也不需要稻草人了
它们守不住一块
完整的稻田
4.当初可采棉
我所怀念的
北渡村的温情和善意
都在它的棉田里
一到秋天
花开粉色，果结心形
继而绽开棉朵
特别是那些快要落雨的黄昏
汗水湿透的母亲抢收完之后
我看见，它们的沉默
有非常柔软的质地
可以让一个刚刚
失去父亲的少年
委屈的心一点点
恢复起来
5.抱
怎样在一棵老桑树前，怀念更多的桑树
母亲的方式是，伸出手臂环抱它
抱不了，但抱得更紧
粗糙的树干，贴住她上了岁数的脸
究竟是谁喂养了谁，谁眷恋着谁
我打开镜头，许多画面倏忽闪过：
我曾套着绳索，爬上一根枝丫
曾摇落一地桑椹，垂钓绿荫下的河面
母亲的蚕，曾在桑叶下蠕动
安静，无忧……
多年后，一棵老桑树
找到了我手中缅怀的镜头
6.另外的事物
天色暗下来，村庄是一只靠岸的船
我似乎听到久远的突突声
运砖的驳船回来了
父亲低沉的号子，有力撞击我的耳膜
想起那时，我提着小半篮芋头
对着一河沉沉的暮色搅啊搅
不久它们赐我的奇痒
直到成为热腾腾的菜肴后，才逐渐消失
再不敢亲手下水洗芋头了
而某一天，驳船再度靠岸
把父亲留在另一个世界
我紧掩住耳朵
那钝涩的突突声和指头的痒
永远成为了另外的事物
7.推窗
闷热夏日，暴雨突如其来
你在紧闭的窗内
忍受被隔离、被封存的感觉
对屋外的凉爽、清透
你既充满期待又满怀疑惧
风雨中，草木摇晃
表达着它们的接纳与拒绝
是的，它们有幸
加入到自然的序列中，与之共振
你推开窗，风雨声呼啸而来
瞬间灌满了你的胸腔
8.平安路52号
一群粗布衣衫的人，还在挥舞钉耙、锄头
凿磨旧石器、纺织蓝印花布
佩戴简单的饰品
他们看不懂围墙上的涂鸦
也不明白卖山芋、玉米的小贩
何时学会用微信收钱
他们开垦过的土地，种上了耸峙的高楼
曾经细软、叫人安心的路
留在了地志里
写好的信也不用寄了
熙攘街区，找不到打马而来的邮差
他们吹过的风
在文明的城市，久久寻找着旷野
9.之轻篇
林木荫翳
一两声鸟鸣
在叶片上弹跳
从重金属的阶区出来
耳鸣的人
把被时间拖延的躯体
放任给汩汩的流水淘洗
当重回山下尘世
从发间穿插而过的风
使他那颗往日之心
竟然有了减轻
10.我爱所有的擦肩而过
在七浦路天桥，一个小贩兜售袜子
十块，八块，五块……
随着我的匆匆步履，他飞快自动降价
像挽留也像祈求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时候，我同样拥有恻隐之心：
踩下刹车，目送一对老人缓缓穿过马路
将旧衣物洗净打包，填好快递单
挑出一摞书本，送给品学兼优的孩子
成为一滴水，以期汇聚成轻松筹的汪洋
就在今晨
母亲意外发现两只黑鸟在窗棂下做窝
嘘——别惊扰它们
我爱这些广阔人世的瞬时交集
甚而爱
亲近我的、灰不溜秋的鸟粪
爱蓄泪的眼眶
爱蹒跚远行的背影……
即便他们最终，都与我擦肩而过
11.延续之诗
母亲守着灶台
往熊熊的灶膛里投进
一小把秸秆
看上去枯竭、无用的事物
继续另一场
生机勃勃的燃烧
土灶边有个小小的壁龛
她不时顺手丢进
几颗豆、稻穗或麦粒
有关生存的问题
她从不和人讨论
只埋头仔细地
择下籽实，燃起柴火
仿佛点燃了某种推进器
在北渡村，许多灶台边
我见过许多人
用这样的推进器
推进着热气腾腾的生活
直到我
也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 |
发表于 2018-8-16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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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16 21:48
发表于 2018-8-16 21: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