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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种下去，一些东西就会拱出来
——读蓝雨诗歌札记
宫白云
蓝雨的诗与人有着木头的质地，温暖而实在。胸藏万象，静水流深不仅体现在他做人上，更体现在他诗歌之中。他的诗歌不虚伪显示出一种发现的坦诚，思考的冷静与审省的透彻，内蕴深厚，波澜不惊，包含了生活的明暗，内心的暖冷，人性的了悟，特别诗歌中丑陋与明净的对称，完全不着痕迹。独特的审美与价值取向和丰富的人生阅历使他的诗歌凝重苍茫、悲欣、悲悯、揭示批判、道义担当，具有巨大的精神建筑空间。
他的诗是行走的诗，流放的诗，有浓厚的心灵意识与丰富的人生阅历及精神上的明晰感。他给诗歌提供的是取之不尽的生命体验与人生经验。正如他在诗中所描述的那样“把自己种下去/一些东西就会拱出来”。
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越来越使我们的心灵变得僵硬，那些精微的、细致的感受与记忆往往会被匆忙与喧嚣所粉碎，当我们置身于热闹与喧嚣之中，高朋满座的饭局，手机朋友圈微信群的讯息，有多少与自己的心灵、情感、精神、思想的世界有关？往往转身后孤独与寂寞便到眼前。而蓝雨先生的诗使我们重新领会了一些生活与生命更本质、更直接、更亲切的东西，重新寻回时间和空间的回味与记忆。他的诗让麻木的感官充满了活跃性，让僵硬的心灵慢慢回归柔软，这样的诗能够给生命本身添入鲜活的质感。这在他《流放的南方》一组诗中特别突出，从中可以看出一个游子在与他乡的邂逅与共处中达到的更宽阔的敞开。他用土地般的语言写着内心的波澜，告诉我们一些人生的感悟。人生总有扔不掉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恰好是诗歌的源泉与询问，而蓝雨先生用了更鲜活的方式把他所体会的一切表达了出来，他在意的是借助于“在场”来呼唤那些心灵深处的东西。所以他的诗看起来都很深思熟虑，他的方法就是把醒的思辨与直觉的思维沉淀在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可感的情景中，在列车上，在酒杯中，在故乡的老屋中……把它们结构成诗歌的线条，从而赋予这些“实物”或“场景”新的承载。诗人“用记忆/寻找断裂的血缘，寻找/花的归期和鸟鸣。清风起/旷野上，一个少年在朗诵消瘦的炊烟”。诗人用诗歌传达他内心的表情与灵魂的震颤和思想的摇曳，“用心观察/钢筋与水泥砌成的城市”，“在铁冷的视线中/寻找遗落的羽毛/寻找曾经温馨的记忆”，“在时间里沉浮，努力把握自己/一世沧桑”。诗人用一系列夯实的细节和真实的场景与人生的经验有效地抵达着生命的旅途，尽管有精神的挣扎，但超越是他不变的价值向度。通过行走的沉思，透过深远的眼界，获得心灵的憩息。
蓝雨对诗歌不断求新的态度，使他的诗歌多元开阔不拘泥于一面，对社会现实的揭示与批判也更见锋利，人到了最深处就放开了，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在“黑白颠倒的日子”，形形色色“带刀的人”演绎着人生百态，而诗人的刀，已被愤怒磨得锋芒铮铮，我们似乎可以听到他对着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提刀断喝：来，放马过来。“有谁惧怕项上咔嚓一声/且饮完最后一杯暮色/喊一声出刀吧，电光火石/砍出鲜血淋漓的夕阳”，英雄般的豪气跃然而来。铿锵有力的诗句激荡着尚有热血与良知的人心。当世界已经被精心做局的骗子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一声锋利的嘁声显得尤为珍贵。而“仪式”留下的阴影，经历了星星熄灭般的绝望，“脱光了灵魂还剩下什么/什么都不能言语/最肮脏的地方就长出蓬勃的谎言”。
蓝雨以诗人的敏锐与良知及时发声，保持了一个诗人应有的胸襟。他书写着现实的丑陋与人性的扭曲和时代道德的沦丧，以雄浑、昂扬的声调给尚在麻木的灵魂戳一个激灵。
诗歌要想出新就要不断地创新，在诗歌的路上，蓝雨突飞猛进，不断地去尝试新的路径。而他的诗越写越具有了一种风化般的力量与岩石般坚硬的质地。发声意味着承担，承担无疑就是他的行为方式，他像西西弗一样，怀着绝望之心去“收割月光”，渴望世上的光明，“即使一无所有，即使/所有的月光都被黑云蚕食殆尽/我都要一寸一寸寻找。沿着/经过的每一条小巷、每一个脚印/我都要寻找散落或遗漏的光亮”。在这信仰缺乏人心不古的时代，“斟茶。自饮。独享一隅”竟成为诗人生活的理想之境。但无论世事如何沧桑，诗歌都是诗人渴望的那声鸟鸣。
另外，蓝雨的诗歌品质还特别具有一种耐人寻味诗性魅力，处处透射着有一种隐秘的光亮，其感情与心理的深度收放自如，随手拈来皆可入诗，但已安装了另外的眼睛，生活还是原初的生活，但诗是实现了的诗，就像“倒着看世界/有时候觉得挺顺眼”，蓝雨在吸入了生活驳杂的空气之后又将它们作为诗性的特殊气息呼出。带着他对这个世界的全部领悟把生活和着日月和盘托出：“夜很长。万劫不复的，不是夜的深潭溺死月亮。/日出，光芒是在寂静之后发出的”；“永远有背阴的地方/如蚁虫啃食朽木/一截截坏死的，是木鱼敲打的夕阳”。
2018-8-22
最肮脏的地方长出蓬勃的谎言（30首）
蓝雨
窄门
倒着看世界
有时候觉得挺顺眼
每天从楼道里进出
我开始打量命运之门
喧嚣的尘世
小人的嘴喋喋不休
来来，让我看一眼你的皮毛
是否因聒噪沾上惊奇几分
世界这么拥挤
门已窄成一条细缝
当齐刷刷的目光投过来
看你如何爬过窄门
2018-8-21
破垱河
有河墩，有流水，有沙滩
有桃花，有梨花，有金银花
有一排土砖瓦房的教室
被云雾遮挡
在记忆深处
那个福建女教师
戴着高度近视眼镜
调走的时候一片哭声
老师说还会回来
门前的拍杨树长高了一轮又一轮
那些上锁的旧时光
打开已经锈迹斑斑
风雨年月从残破的窗口灌进来
翻动课本，教室里
倔强生长的童年
仍听得见朗朗书声
2018-8-18
尖叫的石头
最沉实的地方，必在谷底。因为重量，跌入
才看清自己。一面陡峭的山坡，都得仰望；
圈住自己的圆，最终会是自己。
推上峰巅，等待焚烧的，
不是野火，而是雷电；
孤独的一刻，把自己灌醉。
在万丈红尘中，你发出尖叫……
2018.8.10.广州
光芒是在寂静之后发出的
满天繁星，夜色很美。头顶的星光，
是在寂静之后发出的；
夜很长。万劫不复的，不是夜的深潭溺死月亮。
日出，光芒是在寂静之后发出的；
对月成影，对镜自怜——
打开一扇门，也打开一扇寂静的窗。
2018.8.15.改于沪上
坏
——观电视剧《灵与肉》手记
“从前，以为老白干最坏
现在觉得朱殷怀最坏”
——多少坏
积聚多久，才能从
善良的人心底迸发出来？
他们用刀子
把灵与肉生硬地割开
——不仅缺水
而且缺血
文 革 十年，居然将正与反
颠过去，倒过来
岁月并没有走远
大街上行走的汉子
似乎听见，大西北高原
成群的野狼饥饿长鸣
2018.8.13.于广州
夕阳吹响昨日的光芒
顺着旧地址寻找
一截老去的时光
迟缓了今年秋天的脚步
我的目光
始终都在翻检消逝的痕迹
夕阳吹响昨日的光芒
睌风里，牛角号如赴死的挽歌
成千上万的长辫子士兵
在风沙里拍马舞刀
“来复枪”清脆的声音响过
潮汐般涌来的呐喊
成片如割麦般倒下
战马最后的悲鸣
颤动路边
凋零的野草……
在圆明园八月的某日
在有些返古的门楣上
我依稀读出，八国 联军点燃的大火
余烬仍在灼烤
参观的每一个游人
2018.8.13.
立秋
散去的钟声，在校囩
留下一片空白的宁静
除了知了的叫声
他站着，从墙外的栅栏处张望
走远的喧闹似乎马上要回来
而此刻，空无一人
是什么拨动了柔软处
转身，他关上微微打开的门
脚手架那边，也空无一人
再过二十三天
孩子们就报名了
他整整安全帽，汗湿的工装
把拧紧的发条紧了又紧
2018.8.9.改于广州
牛车河
木轱轳吱呀，转动日出
水，金贵如血，从最低处
向高处提升，如提升下沉的夕阳
提升庄稼人的命运
……
昨日的传说，被风雨带走
牛是最实在的动物
一步一步，走过砂砺小路
在小河边啃着青草
——柔嫩的童年记忆
几乎沉没于一片
近乎废弃的杨叉河水库
……四五户人家的小塆
门前水塘已经杂草丛生
车水的木架子车，连同那些人和事
如一帧退色的老照片
在视觉之内渐渐模糊
2018.8.6.晨.于广州
大字门
一条小河，就像一条袍带
扎在男人腰间
牛车河并不是一条河
穿上手工纺织的深蓝老棉布长袍
腰间扎上袍带
扎紧，出手、踢出的每一步
才有力道。这样的庄稼汉
忙时耕种，闲时打拳
操习大字门，从晚清到民国
抵抗乱世的纷扰
闻鸡起舞，熄灯而眠
看家本领名不虚传——
起落沉合，腾挪闪转
出拳时，星星如汗珠溅落
顿足处，九九归一如大山靜默……
2018.8.7.晨.于广州
复数
一页纸，是单数
一本书，是复数
在一页纸上，写下第一笔
是单数；写下一个字、好多字
是复数。这一辈子
经历了多少路
多少文字才能记录？
合上书，闭上眼睛
我们不过是一张空白的纸
空白的单数
回过头来，打开人生
写满密密麻麻的复数
2018-8-5
权力
端坐于上，带有菩萨的笑容
庙台亘古就有，它的光芒
接受络绎不绝的叩拜
永远有背阴的地方
如蚁虫啃食朽木
一截截坏死的，是木鱼敲打的夕阳
香火依旧兴盛。走出庙门的老妇
感激的泪水，一把扯住
被晚风吹落的目光
2018.8.3.11:40.于广州
西万驿
往西行，万里云烟路漫漫
运送旧事物的车马
走一条古驿道，到这里
一边是陡峭的砂谷
一边是旅途劳顿，夕阳西下
高大的弯柳树长在记忆深处
扎下脚来的商旅
抖落一路风尘
饮马水塘边，巨大的石槽
喂饱饥肠辘辘的骏马
散发汗味与牲口气味的黄昏
胡茬里迸出日姐姐的粗话
一句抱妈养的，江汉平原
土得掉渣的乡音
一听便是挑担赶路的天沔人
喝酒，划拳，间或三棒鼓的敲打
赤膊的汉子醉了，吼一声
星星和虫鸣也会静止
人喊马嘶过后是疲惫的鼾声
第二天一早
休眠醒来的西万驿
一声吆喝，甩响马鞭赶路
2018.7.31.于广州
姿势
七月，我双手合十
端坐于浪尖上，默念你的名字
我向月光祈祷
愿它更明晰一些，更透亮一些
让树枝不再扭动变形的影子
让流水弹奏的月光曲
风一样吹起轻盈的舞蹈
愿月下的蝉声也明晰透亮
我向轻松吹过的风祈祷
愿它更强烈一些，更迅猛一些
把大地上腐恶的气息荡涤干净
不让像幽灵一样的腐恶盘桓
污染我们的耳鼻
让风送来清新涌动的信息
给我们自由快乐的呼吸
我向早醒的鸟儿祈祷
让雾霾远离它们，让阴雨远离它们
让一切有毒的元素远离它们
愿它们的叫声永远清脆
愿早晨带给它们
纯净的露珠、空气和旭日
让它们和所有美好的事物一道
永远陪伴我们
……七月，我就这样端坐于浪尖
双手合十，一遍遍
默念你的名字
2018.7.30.晨.初稿于广州
夏夜，想起芦沟桥
进入夏季，昨夜是最凉的一夜
闷热的岭南被北来的冷气穿透
枪声可以穿越，所有的时间
都会凋落在睡梦深处
八十一年前的昨夜
冷月升起，弹痕遍地
稀疏的芦苇摇曳破碎的星光
大刀与子弹，闪炼的血与火
已收藏在博物馆
展览成教育下一代
有些斑驳的名词
芦沟桥，一页远去的背影
战死的中国士兵
仍睁着不肯闭上的眼睛
昨夜好眠
呼啸的风声过后，记忆的潮水
一遍又一遍
冲涮干涸的河床
2018.7.8.
等待
雨会停的
天会晴的
那支久别的谣曲
会漂泊回来的
把纸鸢和信笺准备好吧
把收秋的仓库准备好吧
所有渴念的日子
会如期到来
所有开花的意愿
会结出沉甸甸的果实
带刀的人
你和我一样，都是带刀的人
流浪于尘世，听得见鸡鸣犬吠声
我用锋刃，瞄准
被黑白颠倒的日子
你用刀芒，瞄准
被肉欲洗劫的男人和女人
风沙起处，牛角号吹响
我来自古老的传说
你来自飘零的装饰布景
细节不同：刀鞘、刀形、鞍马
迥异的风格
我出刀，面对软弱处
抽身而退，而你
面对凛冽的寒光，在自慰的幻觉中野牛般沉沦
你是谁？用女人的遮羞布
竖起狂妄的墓碑！我却不惧
以斑驳的面目昭示路人
道不同，就此别过
必是不可避免的撕杀场景
带刀的人终将死于刀下
有谁惧怕项上咔嚓一声
且饮完最后一杯暮色
喊一声出刀吧，电光火石
砍出鲜血淋漓的夕阳
2018.7.29.晨.初稿于广州
七月，嘁声如此锋利
祼足行走的声音
第一次听见如此响亮
当骗子们精心做局
世界已经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
祼足行走的人
第一次如此整齐地列队
第一次如此愤怒地举着火焰
当呼吸都被窒息
爆发是最后一种可能
广场已经停止歌舞
晨光很寂静，包括雏鸟们的叫声
不忍目睹的硬伤深见白骨
七月的喊声如此锋利
2018-7-24晨
仪式
把一杯酒倒满
我敬你，是一种仪式
把真相遮掩起来
然后挺胸昂首，迈着正步
踏着激动人心的旋律
还是一种仪式
塌陷的地方当然不只天空
每一颗星星的熄灭
都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抑或不解，他们稚嫩的心
还不能想象
太多太复杂的事情
我只想这盛夏时节
脱光了灵魂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不能言语
最肮脏的地方就长出蓬勃的谎言
谎言弥漫的地方
定遭灭顶之灾
谁在戕害未来？
斯芬克斯之迷不需要答案
伟人们端坐在上，仪式工整
而我看见的天空
电闪雷鸣
2018-7-23晨
我收割月光
在一望无际的南方的土地上
我收割月光，就像父辈
在老家的田地里
弯腰，祈祷，收割庄稼
一样神圣，一样充满
宿命的责任感
饱满、圆实、金灿灿的麦穗、稻谷
时刻都是一生的梦想，时刻
等待天降好运或不可捉摸的命运
我每夜都在收割月光。即使
没有月亮的夜晚，我都伸长脖子
都把紧闭的命运之门擂得嘭嘭着响
即使一无所有，即使
所有的月光都被黑云蚕食殆尽
我都要一寸一寸寻找。沿着
经过的每一条小巷、每一个脚印
我都要寻找散落或遗漏的光亮
哪怕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我都要捡起来细细叩问
我在朦胧与黑暗交织的夜晚祈祷
我无比留恋南方，留恋
滋养了我生命，滋养了我
生命中最黄金部分的每一寸土地
我常常用变得如同父辈般粗糙的双手
捧住长年收割的月光——
南方洒满清辉的月光、皎洁如银的月光
激动得夜不能寐、泪流满面……
2018.7.12.广州初稿
饮
池塘一夜
风雨从蓝莹莹的日子滑落下来
摔碎之后又连缀成
灰瓦白墙古色古香的小镇
小桥流水
接过慢时光的恬静
淡妆的江南女子从帷幕走出
柔指抚弄琴弦，一曲
悠悠古韵，醉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躲避喧嚣
却躲不开故意展开的陷阱
斟茶。自饮。独享一隅
曾经有一刻
忘记盛世红尘、人间烟火几分
2018.7.7
三月
把自己种下去
一些东西就会拱出来
从土壤深处
看似柔软嫩弱
情人的战场于是打开
三月粉墨登场
把犁铧磨得铮亮
明晃晃的日子举着桃花的妖冶动人
最迟疑的步伐
徘徊在仰望的最高处
站在一棵树上张望
清丽的风
吹响鸟们的合奏
昨天的钟声敲过
孤寂的老树
在火焰中发出
断裂的声响
拐角
在拐角处
听到阳光破裂的声音
那些栖歇在季节深处的候鸟
得到最早的信息
登陆屋梁或树的枝桠
用泥给自己筑巢
来自岭南的春讯
一阵又一阵
打开陈旧的笔记本
重新书写昨天的记忆
大地是一面亮晃晃的镜子
会照见历史的丑恶与真实
拐角处展开阡陌纵橫
有些东西已经含苞抽芽绽开
但有些还照不见
会湮灭在厚重的雾霾中
幸好鸟们都早醒了
它们用脆生生的啼叫打破宁静
褪去早晨的清凉
打开窗，四野的绿色
已与阳光开始交响、合唱
从明天开始
从明天开始，我将多长一只眼睛
看这世界蝶舞、蜂暄、罂粟花吐着血红
天空倒挂的影子，路上的人行色匆匆
从明天开始，我将多长一只眼睛
在灌满铅色的天空下
分辨草们如何生长，河流如何汹涌
杀机四伏的黄昏
如何生长诡异的假笑
从明天开始，我将多长一只眼睛
像狗一样支起耳朵
听风如何吼叫，金属如何发出
撞击的声响。千军万马
如何走出沉重的序幕
从明天开始，我将用多长的第三只眼睛
在低迴的旋律里
把我和另一个我，还有许多的我
解剖得淋漓尽致。让所有目光
所及之处，生长火焰
涂抹
在时间里沉浮，我努力把握自己
一世沧桑，我无法用诗歌涂抹风尘
涂抹伤口。总想一尾鱼
挂在墙上风干，呼吸
经书上的千年文字。象形岁月
凸凹不平的石阶，但见斑斑雨痕
我用夕阳涂抹灵魂，涂抹余生
远方轰隆隆辗过战时的独轮
出发的死士，秋风用秋虫
描绘凄凉的晚景：一顿黄米饭
褴褛衣衫，岩石般刀砍斧劈
义无返顾，依旧手拖长戟
注定是宿命。长梦之后
我在早晨醒来。我用记忆
寻找断裂的血缘，寻找
花的归期和鸟鸣。清风起
旷野上，一个少年在朗诵
消瘦的炊烟，兀自未断
历史沉默如大山，老树枯枝
裸露的手臂，依然
长出新芽，长出四季轮回
在列车上
高楼间穿行的灰鸽子
它们去哪儿了呢
我用心观察
钢筋与水泥砌成的城市
像脱去羽毛的小鸟
在列车轰隆隆的前行中往后退去
在铁冷的视线中
寻找遗落的羽毛
寻找曾经温馨的记忆
徒增眼前的一片模糊
但岁月不只眼前的模糊
就像当年往南
即使分辨不准远方
但一定得往前
且饮尽旅途的一杯枯酒
打点行装继续未完的路
与诗人相遇
酒杯里，每一个汉字
都很坚硬
像裹着坚硬外壳的山核桃
一次次
抵抗蝴蝶的拍击
把自己抽空
从不断升腾的烟圈
嫁接延伸的翅膀
一条逼仄的小路
在悬崖处
感受手指的灼痛
比肩继踵的人流
从大街上拉开
泡久的红茶
空置在过时的午后
时钟挂在墙壁
滴答声里
有人击碎坚硬的外壳
咀嚼苦味的果仁
在南方
像一幕不断组合的画面
我去过的地方：高铁站、高铁车厢、沿江高速
还有离广州不远的那个港口
在变幻中渐渐褪色
一个季节转眼没了
我打开早晨的窗户，努力寻找
昨天残留的痕迹：烟圈锚住的手指
青筋凸爆的太阳穴
远去的列车仍在奔跑
干涸的视线之内，一丝凉风
一页日历发出翻动的声响
一段岁月翻转过去
大半个南方都翻转过去
连同昨天喘息的烟囱、攀升的楼宇
和鸽子离去的叫声
连同那些时间和记忆
清明，我走过老屋
带有阳光和汗渍的草帽
挂在墙上。我很熟悉
老屋已不存在。一面山坡
从老屋垱头斜斜铺开
父亲的味道，还未飘散
日色之下依旧空旷
连同长满杂草的水塘
和从头顶掠过的鸟的叫声
尖利的风之后，是微微的风
这个季节，万语千言
都开出璀璨的花朵
开出缤纷的纸钱星星的波澜
开出撕裂的伤口
老屋周围鸟鸣依旧
我弯腰捡起一枚石头
听见它如泣如诉
守望秋天
一只秋雁掠过天空
那一声惊叫，那一声
撕裂寂静后的凄清
像清洗过后的尸布
苍白中仍见丝缕的残痕
经历夏天洗劫后的大地
秋风悄悄拂去落满尘垢的故事
枝桠上倦鸟们栖歇的记忆
遍地七零八落的蓑草
淡去的不仅是灼伤的视线
太多的不解像失血的嘴唇
一声声，寻不见归人
一只鸟褪去秋天的羽毛
一只鸟停靠在秋天的码头
一只鸟用用羽毛凋零的翅膀拍打着秋天
一只不肯离去的鸟在寻找它谢幕的歌唱
一个孤独的背影怅然离去
一些七零八落的情节
展开已经锈迹斑斑
灌满铅色的天空
一声跌落的寂静
像一个巨大的惊叹
把你迟疑的手伸给我吧
让我紧紧握住你仅剩的守候
让我告诉你这个捉摸不定的季节
孤零零升起来的炊烟
是最不确定的秋天
我已到达出发点
昨天己被一帧旧照否定
浸泡在一杯咖啡里的时间
我己到达出发停靠点
运送旧事和新物的车马不断
摩肩接踵的人间
红绿灯在闪烁中变幻
即使岁月反复叠加
即使每一个棱角都被打磨
我们依旧执着
所有的无声都是语言
我己到达出发停靠点
把每一个日子标上刻度
重复的过程就是怀念 | 
发表于 2018-8-23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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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7 17: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