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故乡的歌谣【16章】
在故乡鲁打
在兴义的时候,我却写着我的故乡鲁打。
写鲁打遗落的旧日温情;写鲁打越来越孤寂的影像;写鲁打缩成一团的小小村庄——太坪。
写太坪深藏不漏的孤独;写一所房子晦暗脆弱的生活;写一只山雀子带走的温暖和爱,写村口一棵患病多年的山楂树......
写着,写着——心中的痛溢了出来,和异乡的满地月光一起,不断撕扯我思念的伤口。
兴义,我沐着十月凉凉秋风写鲁打。
写祖辈魂飞魄散却不肯离去的牵挂;写青壮年头也不回的泪与大山的不痛不痒;
写父兄们苦苦坚守的精神家园和生死的最后领地;写女人们守身如玉的魂;
写死去母亲的梦里轻呼;写老父亲不肯低头认错的孤独......
漂亮的城市让乡音无以为继。
充满诱惑的酒绿灯红,轻易绑架一个淳朴的山里人。
岁月是一个身无分文的浪子,我是一个情系故乡,守望家园的游魂。
方寸之梦
有一首诗,落满故乡的牵挂。
有一首歌,唱着远方失眠的梦。
有一颗心,释放无穷无尽的柔软。
浮萍,死死地拽住穿越千山万水的目光。异乡的雾霾,藏不住孤独奔跑的身影。
或许,时间原本是最公正的黑白无常。
灰蒙蒙的天空,一群大雁往另一个故乡,渐行渐远。身后,留下一串串南归的惊叹。
一个忧伤的灵魂,躲在城市的边缘,努力朝圣太阳。却又不敢待价而沽。
夜,像一壶廉价的包谷烧,不太会饮酒的我,轻易就暴露了思念的酒量。
而方寸之间的梦里,有爹娘望眼欲穿的期盼,填补漂泊的留白。有我被城市拐卖的乳名,活色生香。
给妹妹
初秋,温暖还风韵犹存。
远在南方打工的妹妹比去年丰满了许多,比以前沉默了许多。她总是低下头,小心将眼泪收藏,以使相思不会过早枯萎,沉向心底无垠的荒芜。
异乡的风把她散乱的头发吹起,把她骨子里的卑微吹起,把人去楼空的故乡吹起,把我的心疼吹起。
人们常说,命中注定成为被贫困放逐到城市的流浪者。就像远嫁他乡的姐姐从此改名换姓。
当我在漂亮的城市街头行走,想起某个被生活和梦想反复捶打的人曾说起,漂亮的城市只属于那些漂亮的人。
于是,我也开始释放骨子里的卑微,在人到中年的身体上刻下:
在家里的时候,城市是个梦。
在城市的时候,家飘在空中。
贴身汗衫
每个夜晚,父亲的孤单,守候成一朵渴望绽放的彼岸花。
指间的烟味扩散。打火机燃烧的火焰,炙烤老屋脆弱的骨头,嘎嘎作响。
而炽热的烟火红红的,常常灼痛一颗高傲而敏感的心。
老父亲,您一生的疼痛,是村口干涸的枯井。从不缺水的我,如何感受您干裂嘴唇深处长年渴望滋润的苦与悲。
每个夜晚,一声轻咳,抖落漫天往事如烟。
老父亲,您在梦里抚摸母亲丰腴的身体,柔情呼唤一个被上苍回收的乳名。
而慢慢的,您的浑身的疼痛也睡着了。
您的疼痛,是母亲为您量身打造的贴身汗衫。
几十年了,不缝补,不清洗,不替换。
破洞满身,也要尽力遮住生活的苦与辣,美与丑,命运的泪和悲。
汗味熏天。而您的疼痛分毫不减......
纸上故乡
我写下一个故乡,他端坐在一张纸的中央。
密密麻麻的思念,随着生活不断迁徙的脚步旋转,旋转成一封封难以抵达的家书。
浮萍随波逐流,而故乡生根。
纸上的故乡,明亮的故乡。
我的双眼极度眩晕,看不清一缕炊烟。
一张纸上的故乡,比一滴泪水还轻,比青丝白发还轻。甚至
比一颗苍白的心,还要暗三分。
流淌的脐带血,模糊的故乡。
我捧着一个故乡,四处漂流,寻找灵魂安息的暂住地。
折翼的鸿雁,托不起一张纸上的只言片语,和归乡的柔情呼唤。
当我再次写一个故乡!
死去的母亲,已然不会出现梦中......
姐姐
岁月拉长疼痛的虚影。姐姐在异乡的深夜里,握着注射器,狠狠扎向自己的生活。
冷冷的秋风,顺着她的伤口灌进身体,故乡碎成镜子里的千万个母亲。
鸿雁在异乡的晚风中低低飞过,城市冷漠如一头目空一切的狮子。而姐姐柔弱无骨的梦想还需要一炉旺火温暖。
秋天这么快就来临了,我的姐姐还没有准备好御寒的衣服。
城市在她肩头留下命运的齿痕,另一个家在她心里深埋下希望的种子。旧日子为他梳妆,新生活为她佩戴勋章,故乡的山鹰围着她盘旋,异乡的河流缓慢流淌,我死去多年的母亲也在为她掉眼泪。
生活是一粒悲伤的种子。
姐姐,你是一棵树,永远都不会枯。
一张纸,一生情
人生不只是一张纸。
这张纸,有悲喜,有聚散,有残缺,还有
关于父亲后半生错误的述评。
这张纸,不曾撕裂。撕裂,只是一些回归土地的苍凉的背影。
这张纸,有一些生活的词语,雷霆万钧。
这张纸,有老屋沧桑的心跳,父亲无奈的遐想,少年叛逆的凝思。
纸上,突然跳出几行思念的诗,提醒醉生梦死的苍生。
这张纸,不曾泛黄。
岁月笔下,纸里涌动着远方不屈的雷鸣,和命运最真实的注解。
故乡就在这张纸里!
生生死死的祖辈就在这张纸里!
父母就在这张纸里!
苦难的小妹就在这张纸里!
远嫁的姐姐也在这张纸里!
一张纸,一生情。我小心珍藏。
时时捧出它,时时有一些不肯老去的回忆,在心里,落地生根。
秋风过后是深秋
初秋的风吹干潮湿的漂泊。
我的叹息微不足道,我的思念流失人海,今时今日,我更无法隐瞒深植于内心的忧虑。
父亲,在这流年善变的季节,没有人依靠,没有人温暖。
宿命被时光扼杀,梦想隐向瞳孔无边的黑洞。
我生平无数次为您写下疼痛的文字,却没有一首诗让您挺起胸膛,笑着走过田野,走过故乡,走过人间……
我还有多久可以做您的儿子?思念的次数越来缺少,卑微治愈卑微的次数越来越多。
父亲,从小到大,您都在一家人的喜怒哀乐里存活。我站在城市的街头,惊慌失措。我在异乡的深夜偷偷哭泣。现在,我还没把您爱够,我还没为您留下一儿半女,请把您的手给我,不要和我说再见。
秋风过后是深秋。天,越来越凉,您越来越小。父亲,如果您真要在我有生之年的某一天离开,请不要带着我不安的梦睡去,也请不要为我担忧。
我会认真对待余生,为您撑起一方骄傲的天空。
秋恋
秋。游子回到第一次啼哭的地方。
秋月,将脸上的浮云洗得异常干净。情满溢。爱,在冷冷长天更加动人。
秋雨,编织绵长的相思。一壶老酒,温暖远方归来的沧桑。
秋风,拂过屋檐下的老风聆,将往事一一垂询,一一记忆。
窗外,本来还应有点凉凉的漂泊余寒,被一灶旺火烤暖了心窝。卸下生活的伪装,皈依向一抹柔情无声的眷恋。
我在熟透的秋天回到故乡。
母亲绵密的针脚再一次为我缝合时间的创口。
父亲如雷的鼾声治好城市的哀伤。
喊故乡
我在异地喊故乡,思念的云朵,身不由己,全看风的心情。
我依偎着炉火喊故乡,往事的痛感,从身体的每一处毛孔迸裂而出,蔓延至异乡月亮凉凉的心事。
我力竭声嘶的喊,眼泪一颗一颗喊落,骨头一节一节喊疼,肝肠一寸一寸喊断,年轮一圈一圈喊长……
我喊秋日田野金黄的麦穗,麦穗惊恐的不敢应答。
我喊春天丢失的牛儿,以及自生自灭的种子。
我喊大地生长的万物,细雨编织的情网,在春天的胸膛里打捞故乡的回忆。
我喊离家出走的青春岁月,信仰的烈焰点燃梦想的春天。
我喊父亲的哮喘病,喊母亲的老寒腿。喊他们罐子里吞噬健康的药片,喊他们心底一声声的呼唤与牵挂。
我喊姐姐的心上人,喊妹妹的新书包。喊她们美丽的梦想,年轻的生活。
我喊孤枕难眠留守儿童,喊他们梦里悄悄盛开的泪花,喊他们电话那头熟悉而陌生的爸爸、妈妈……
喊着,喊着——把生活,喊成了漂泊。
把宿命,喊成了卑微绽放的野花。
把故乡,喊成了一座空巢,喊成了一个说谎的哑巴。
思念的药
多少回,漂泊的伤口拉扯着生活来回奔波。
多少回,思念的药,治好城市的乡愁。
思念的蝴蝶,总是飞越梦中的花丛,在流逝的日子里舞蹈,将游子的花香一朵朵收割。
异乡,冷漠、孤寂、悲伤、贪婪、忧郁、孤独、卑微、热闹、安静......他们相互交媾,肆意流淌,一直淌到心灵深处,骨头不断颤抖。
还好,亲切的俚语,适时喊醒沉睡的灵魂,适时传递着一片温暖,将潮湿的心事哄干。
还好,那些美好的回忆,尚在人间。不至于在异乡的人潮人海中,迷失。
还好,有一缕魂牵梦绕的炊烟可以皈依,我才能心安理得的参悟城市黑夜里的生存法则。
三十根肋骨与故乡鸡蛋碰石头
寸草不生,山雀子失去家园。
云朵的泪,温暖而有序。月亮的眸,熟悉而圣洁。放牛的人,耕耘四季,收获温馨。
一株株庄稼,像威严而神圣的卫兵,守护着土地一生不容侵犯的尊严。旧日子就像山歌里流淌出的爱情,真诚、动人,充满希望。
这是我三十岁之前的故乡。
三十年后,时光的过敏反应愈来愈强烈。三十根肋骨与故乡鸡蛋碰石头。
祖辈遗传的誓言,皈依向远方无尽的苍茫。
乡亲们站在天涯的两端,以生命的名义,攫取恋恋风尘的生活。成为姹紫嫣红世界里的拾荒夢人。
乡亲们躲在城市的边缘,以一头青丝绾起流年的发髻,整理散乱的人生;以满腔热诚抵御风霜,将一块渐渐矮下去的木门,举过头顶;以血肉之躯,去获得生命最后的尊严,最后的富饶,最后的荣光。
贫瘠的梦想向岁月缴械投降。
当年的义正言辞已蜕变成今日风声鹤唳的生活。大河横亘,苍山无言。
而我那些可爱的乡亲们。在鸡蛋碰石头的路上,又能放肆多久?呐喊多久?奔命多久?幸福多久?
再锐利的刀锋,尚惧风雨。更何况
我三十根小小的肋骨。以及
越来越苍凉的故乡。
一枚叶子就是一个家
不必怀疑一枚叶子和死亡有什么关系。
在四季轮回的风雨中,它的脉络,清晰可见。
这枚叶子,向死而生。
叶子下面,老屋的脆弱没有那么明显。生活的酸甜苦辣,沧桑而有序。
炽热的阳光,穿不透思念的魂。
凄苦的霜雪,刺不破坚强的心。
这枚叶子,有着无可匹敌的骄傲。它从不因岁月的严刑拷打,而放弃对土地的深情厚意,放弃相思的抵抗。
这枚叶子,承载着时光的家书,送达每一个游子心上。
或着说:一枚叶子就是一个家。
这枚永不枯萎的叶子。永远带着故乡的气息,召唤每一个游离在家之外的千军万马。直到
千万枚叶子,聚集,长成一棵树,对抗往事的风吹雨打。同时
在娘的心头洒下一片血脉相连的绿荫。
风吹故乡
不再追究,风吹向哪里?
但必须询问,故乡的根在何处?
魂跟着风走,一阵阵模糊的思念,心跟着风走,加深了思念的虚无。
古老的歌谣,咔咔响过寂寞的夜晚,歌声中,一些苟延残喘的声音在缓慢释放,一些懊悔在月光中吞噬善良的回忆。
岁月伪造家书,断了鸿雁的去路。异乡丢失的时光,冷落了炊烟袅袅的心事。
风一边飞翔,一边寻找落魄不堪的信仰,有时,在一枚爱的词语上稍作停留。
可以是一只写诗的蚂蚁,可以是一颗自证清白的星辰,可以是一株生死相托的庄稼,也可以是一条深入泥土的根。
匆忙的脚步,不会停息。
卑微的灵魂,永远保持着沉默。
而那些在往事中匍匐前进的小草,却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尊严。
风吹故乡。
无脚鸟在来来去去的追寻中,可否捡尽残枝,安静栖身。
一切都不可能停下。就像父兄们笨重的喘息,一声声掠过苍茫的高山,留下若隐若现的回声。
在异乡,我瞥见一抹微光
当我漂亮城市的一角躺下,肚脐眼长出一株庄稼。
哦,这株庄稼。有父母牵肠挂肚的爱念和爱的供养。
在这漂亮城市的一角,孤寂处,我可以抓住摇摇晃晃的人间,抓住酒绿灯红,抓住无依无靠的生活。甚至
抓住人间的悲伤与无限的病痛。却抓不住
老父亲的心跳,老母亲的哀伤。以及浓得难以淡化的乡愁。
我亦可以放下,放下一些卑微而佯装热情的尘埃,放下一些狗眼看人低的生活,放下一切低于宿命的呐喊。
但我,却不能放下,一句俚语的厚重,一个故乡的梦绕魂牵。
在异乡,我瞥见一缕温暖的光。
这抹光,引我穿越荒唐冷漠的人间,不惧任何时间的拷问,寻找生活的靠山。
这抹光,助我插上双翼,飞越高山,飞越大河,飞越荒漠......抵达梦想的圣境。
这抹光,护我漂泊周全,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从不担心
我是一个生活的弃儿。
总有一把镰刀悬在故乡的头顶
走向远方,每一个离家的孩子都有各自最般配的满面风霜。
回忆,像风中的落花,一片片凋落;思念,被时间一茬茬收割。
且拾捡沧桑的脚步,将故乡小心珍藏。
且勿忘初心,让卑微的乳名活色生香。
无论飞得多高多远,请以梦的名义,与一株朴实的庄稼,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我们有什么理由,去嘲笑
针尖对麦芒的生活。
总有一把镰刀悬在故乡的头顶。
那亮晃晃的刀锋,时时刻刻提醒我们:
认清明日的去向
不忘昨日的来处。
创作手记: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也许是身在农村,长在农村,从农村走出来的缘故,我对故乡有一种浓得难以淡化的情感。无论是悲哀还是幸福,无论是脆弱还是坚强,无论是苦难还是生死,都在我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故乡有爹娘,有祖辈守候一生的精神家园和生死的最后领地,也有我情之所系,魂之所牵的根,只要根在,我们就有朝圣皈依的所在,不会是一个孤独的弃儿。不管未来荣耀是否与我有关,卑微是否常常和我相伴,我一定会一次次握紧手中的笔,为故乡呐喊,为故乡鼓掌,为故乡加油。而我的身在城市,心也一定会落叶归根。借用民谣歌手赵雷《家乡》里的一句歌词:我的家乡越来越年轻,像一件俗气的衣裳,但他终将是我此生不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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