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竹西》
文/沈慧琳
我居住的南方，离扬州城刚好1000公里
我生在今朝，距古竹西约1180年
对于竹西的印象，仅限于纸上
一篇史记，一段古章，或一阙唐诗宋词
“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①
千年前，就有人把它吟成了千古绝唱
南方的竹林，叶落潇潇，虫鸣寂寂
我拾梯而上，以清幽与禅境置换前世之谜
以细步丈量远古的车辙与屐痕
当我诵读杜牧的佳句
禅智寺，月明桥，竹西亭，昆邱台，三绝碑……
从我喉咙弹珠般滚落
将我击退回古代诗人的身份
击退回古代的慢扬州――
春风慢。流水慢。捣衣的农妇慢
夜雪慢。荠麦慢。二十四桥月色慢
黄昏慢。箫声慢。桥边对开的芍药慢慢为谁开
而我所生的朝代快如猛虎――
升官快。发财快。搬迁快
爱情是一杯速溶咖啡
工业快。农业快。科技快
城市之间，夹着一道凌厉的闪电
人们走路也快如风，仿佛每迈出一步
地球都要微微颤一颤
这些快却追不回千年前的慢扬州
如果要回去，只能在纸上写一首慢悠悠的
《竹西辞》。或者
画一片竹林，添一桥流水，捏一方禅寺
再搓一枚圆月置于其中
当我喊着“竹西――竹西――”
竹西便从纸上活过来了。
①出自杜牧诗《题扬州禅智寺》。
《秋天》
从如意路到天鹅路
经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
泡桐籽洒落地上，叶子已枯黄
有的挂在树上，有的在风中翻飞
有的在地上追赶着秋风
我穿拂其中，感知秋天正在缓缓坠落
作为回应，一百多公里外的乡下老家
枫树举起高高的火把
柿子树捧出红灯笼。稻穗金黄而饱满
等农人亮出锋利的镰刀
河水也越来越浅，裸出来的石头
越来越像一尊尊细小的佛
十月长假，驱车前往乡下
母亲杀鸡，宰鹅，从菜园抱回大捆青菜
父亲从池塘边钓鱼归来。和孙辈们摘柑橘，剥板栗
一家人围坐桌旁，饭菜飘香
秋天，慈祥的坐在我们中间
仿佛离去多年的祖母
《落叶之思》
体内的闪电与雷霆越来越少，
即使药片，也无法止住它日复一日
衰老和枯竭。
自然的磨损，如悬在井沿边吊水的绳子，
终有一天被石头割裂。
我想往回退，青春的大门已紧闭。
我走向前方，远处大雾迷濛。
秋天的树叶挣扎两下，放弃了返青，
脱离了枝杆的牵绊，化为朽土，或者被焚化
――这皈依。这灵魂的最高礼仪。
我与泥土的距离也越来越短，
如天空越来越接近一种蓝。
某一天，我也将以落叶的命运
慰藉风尘
秋日的树林，静寂，安然
我坐在色彩斑斓的一幅暖光中。
《午后》
风刚刚来过，轻轻翻动书页
轻轻敲响窗上的风铃
仿佛世上最美的声音，都在这里
阳光打在玻璃上，再斜一点
就撞开了卧室的衣柜门
就扑到了洁净的衣服上
它轻嗅它们。如年轻的妈妈嗅着婴儿的脸
院子里，桂花又开始落
仿佛一生的喜悦，都落在明亮里
午后多么安静
你坐在窗前，像个无知又无畏的孩子
阳光又重新爱了你一遍
《白蜡烛》
你躺在堂屋中间。仿佛只是睡着了
白蜡烛默默燃烧，流下浊泪
如神的启示，赐予你最后的时辰
偏房里，你磨过的镰刀，用过的犁铧
大口喝水的搪瓷杯，吧塔过的烟斗
在倾斜的日光中，慢慢失去光泽
你耕种过的稻田，谷粒已归仓
齐刷刷的稻茬指向天空
仿佛举着秋天的信仰
对面山坡上，正在吃草的老水牛
即将被一幅冷寂的夕光牵走。而你
正在被一截白蜡烛带走
《肖像》
我一直坚持在纸上画你。我相信
星星也能点亮漆黑的夜晚
明亮的教室
阳光穿过你黑亮的发。你坐在窗前
坐在朗朗书声中
诵读春天
我抱了抱湖边写生的女孩
她在画湖水，画湖水里的蓝天，画蓝天
豢养的白云。她不知道
一面水，也能吃掉一个人
我继续画你
下巴，嘴唇，鼻子，眉毛，秀发……
墨水弄脏了手。我依然画不好你的黑眼睛
抬起头，我看见了天上最耀眼的一颗星
《求佛》
一侧偏峰①，在云雾中秀出腰身
清风趔趄，扶我上云梯
我误把自己当成仙
卸下枷锁和镣铐，一脚踏进禅门
红尘已在三生外
莲花转动前世的经纶
木鱼把众生相敲进晨昏
佛珠做减法，俗事化简为零
我携愁苦而来，问佛:
“尘世菲薄，谁替我脱掉一身尘烟一身雪?”
佛曰:
“心中造庙堂，菩提耳边生，自身即是佛。”
林间寂静，所有的鸟雀都循原路返回
诵经声歇，万物归宗
退出禅门
我看到一朵白云向西游去
①指南岳衡山祝融峰。
《我和一条鱼互换身份》
一条鱼，水花还在身上弹跳
菜刀已落到背上
刮鳞。剖腹。挖鳃。取出内脏
临死前，我从它凸出来的瞳仁里看到
世界的灰和残忍――
活泼乱跳的它，用三分钟的死
祭奠了菜刀的辉煌
当我一刀切下去，我们对视
并迅速互换了身份――
砧板上，它正在替我受刑，受难
替我领受生活的利刃
――而它立在灶台边，以我的身份
看一条鱼无辜死去。或者
看更多的鱼朝天空飞去
天色暗下来
世界慢慢弯曲 |
发表于 2018-10-25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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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让我们过得更好
发表于 2018-10-25 17:41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