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剑》（组诗）
陶发美
越王勾践剑
盖上一层黄土
就是黄土
盖上两层黄土，就是孤独
盖上三层黄土，就是屈辱
盖上四层黄土，就是坟墓
盖上五层黄土，就是我和我的民族的偏见
埋葬一位失败者何等容易
骷髅之上，就是山岳
山岳之上，众神祭唱
剑尖尖啊，不知天高地厚
还在呼吸
还在一闪亮一闪亮地向着一线天空问候
不是埋葬了，就等于死亡
不是埋葬了，就不要了雕饰和晶体
剑尖尖上发出光芒
你们说，它是死了还是活着
剑尖尖上落下黑幕
也落下太阳的斑点
剑尖尖上开辟出复仇和诗性的战场
就是说，为着尊严
为着一时之气
为着刺破这黄土层的千古奥秘
这剑啊，就是不死！
——不死！
2018.4.21
我且必为镆铘
该笑笑过了
该哭哭过了
该死，也死过一回了
该做个仙子也飞天过了
该做条青龙也击水过了
铁匠铺子的炉火正旺
抡锤的男人汗流浃背
一旁打扇子的女人朴实而美丽
父辈们的犁铧断了
我等兄弟们的斧子也失了光泽
春风吹拂
万物生根
一对小夫妻从前世走来
可听见今世之我
还在地火里呼号
——人耳！人耳！
我且必为镆铘！
我且必为镆铘！①
①“人耳！人耳！”，即“人啊！人啊！”的意思；“我且必为镆铘！”意思是“我一定要成为宝剑镆铘”。此两句均出自庄子《大宗师》。
2018.4.21
这个鸿门宴我去过
落叶时节
万木萧萧
虫豸一般的尸体遍布大地
这个鸿门宴我去过
一把剑画出了我眼睛里的闪电
一把剑趁着黑夜化身为半截烟头
袭击了我右手的袖管
袖管里哧哧作响，火花四溅
像是他们的第二战场
我伸出左手施救不成
眼看将烧成碑座
不知从哪儿来的樊哙
一声断喝
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有王者脸色大变
我么，一介书生
也曾有江山与梦
一桌子的年夜味、舌尖上的食色
无心品尝
我欲乘风归去
不幸的是，《大风歌》的旋律
——已在昨日飘落
2018.4.22
西楚霸王剑
有垓下男人的悲歌
就有乌江边女人的哭泣
男人的歌声落入乌江
卷起了惊天大浪
女人的眼泪落入乌江
化作了一抹月亮红
四面楚歌不只是男人在唱
女人也在唱
乌江里不只有月亮红
还有太阳红
哦，乌江啊，乌江
你该明白了
一把剑上的江山也是雌雄同体的
一把剑上的江山不只是伟大雄性的专属
那个沉静而优雅的女人
也用她那不朽的喉管
——占着一多半份儿
2018.4.23
太白剑
暂时退场的是闪电之舞
白发三千丈是最雄奇的炼火
我看见，最初的火点旁
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安靜的纵火者
多少次瑟缩于风雨
多少次潜隐于一粒萤光
那火点在几近熄灭之后
愈发冲动
愈发炫亮
一把诗人之剑从中诞生了
真是个豪气冲天的太白先生
一拔剑
一举杯便邀来了明月
正是：
一醉不可休
再醉心茫然
三醉成三人
四醉诗百篇
五醉噫吁嚱
六醉蜀道难
七醉还来酒
八醉挂云帆
九醉梦吟天姥山
——十醉一横向天剑
2018.4.24
承影剑
这名字好记
影子杀手
不露真相
暗里藏刀
这手段也是我们人间最惯用的手段
万物随你生
随你死
随你留影
随你去形
很可怕啊！
莫说见你一下
就是想你一下
也叫人毛骨悚然
与你相比
我的影子如此不堪
如此落败
如此上不了台面
尽管也有效仿
也有一面阴谋、一面阳谋的效仿
但终归能做的
不过就是一个形而下的囚徒
日暮里，总也敌不过白云苍狗的
调情和淫乱
2018.4.25
鱼肠之断剑
一截鱼肠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一截鱼肠立下大志就是很大不了的
一截鱼肠必穿过那海浪、那刀戟、那缝隙
那天火、那氤氲
必去参与一次前所未有的祭礼
一截鱼肠，最终成为一把断剑
也必是很大不了的
断剑之绝，必戳穿那花蕊的浮华
必闪现那秋叶的圣光
断剑之绝
不是孤绝
黑铁一样的飞鹰
以轰然折翅的方式与你同在
被击碎的大殿像一个不死鬼
还以飞扬的艳笑
吞噬着
——你的呼哨和吟唱
2018.5.1
七星龙渊
为何，一定要往天上看呢
为何，七颗星一定要是天宫的杰作呢
我哪里也不看，就看一片田畈上
父亲堆起的七个草垛
第一个草垛倒插着一把弯镰
第二个草垛停放着一架木犁
第三个草垛与天空合谋，不时演示着乌云和闪电
第四个草垛与一根牛鞭子组成一幅静物画
第五个草垛收纳了母亲的念叨
第六个草垛沉默不语，像父亲一样沉默不语
第七个草垛是多情的，它与小蜻蜓们一起玩耍
好像一帮野孩子，它们绕着草垛低飞
低飞于季节之外
时间久了，草垛们发黄得厉害了
随手掀开一层，一股霉热气息直冲鼻眼深处
唯有稻花香不曾霉烂过
唯有稻花香任性地飘了出来
飘出来的，还有一根冲担
就是父亲挑谷头的那根冲担①
就是两头闪着银光的那根冲担
自从父亲走后，那根冲担常常飞也似的
在父亲耕作过的七块冬水田里
——投下了龙影
①谷头，我们家乡的方言；挑谷头，将没有脱粒的稻杆一起挑回来。
2018.5.3
泰阿剑
也许，大地产床就是一个乌有
也许，一朵艳丽的春花就是一个乌有
也许，所有的光芒和色彩就是一个乌有
这也不要哀叹
毕竟，岁月的等待是亲切的、挚爱的、诗意的
毕竟，还有一把剑
也像一朵春花一样在一团气中
毕竟，一把新生儿一样的伟大而祥和之剑
是漠视一切乌有的
毕竟，一把新生儿一样的伟大而祥和之剑
还没有生下来
只要它不生下来
我就不该生下来
你们啊，怀有恶念的
不知醒悟的
虫豸一样的人类
——也都不该生了下来
2018.5.6
雪剑
魔术师一样的女人
随手摘下了一个梅朵
梅朵一声尖叫
一道血光从中跃出
也一声尖叫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爱情奇迹
我趁机飘进了一片云里
一朵雪莲滑过了舌尖
那冷洌洌的味道令我抖颤不已
一片月夜也抖颤不已
那热烈而醇美的杯盏也抖颤不已
那剑啊，带着脱胎换骨的宣言
已然
杀入
——我的腹地
2018.5.10
两把剑
当一把剑
向另一把剑走去时
我们分不清哪一把是小人之剑
哪一把是英雄之剑
当两把剑都受到了太阳光辉的亲吻时
我们还是分不清哪一把是小人之剑
哪一把是英雄之剑
当两把剑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时
我们仍然分不清哪一把是小人之剑
哪一把是英雄之剑
当一把剑突然偷袭了另一把剑时
有一把剑，一定触及了另一把剑的心跳和温度
可鄙而粗心的人类啊——
在最最紧要的时刻，却忘记了
要去分辨哪一把是小人之剑，哪一把是英雄之剑
我们啊——
什么也不去观赏
偏偏只顾着观赏——
一地玫瑰红的
——燃烧
注：本诗选自我的新诗集《狩猎者》，该诗集已由长江文艺出版社于2018年3月出版，网上有售。
辛稼轩看剑我看月
辛稼轩看剑我看月
他把剑光看成了月光
我把月光看成了剑光
他看那个夜很长
我看那个夜很短
他看一灯如炬
我看一灯如豆
他看那个营盘很小，想到了那个江山很大
我看那个江山很小，想到了那个营盘很大
就这样，一来二去地我们看着
他啊，再把那个月光看成了剑光
我啊，再把那个剑光看成了月光
最后，我把他看成了一粒闪亮的宋词
他把我看成了
——一绺迷蒙的远风
2018.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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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7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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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7 20:03
欣赏佳作
发表于 2018-11-17 20: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