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
文/沈慧琳
一颗颗宁静而饱满的桔子
吊在绿色枝条上。仿佛女儿吊着妈妈的脖子
仿佛神赐给人间金色的词语
我想进入它们的内部
躲开灰尘，雾霾，箭簇，和枪弹
聆听鸟雀啄开果皮的声音
领受阳光和雨露的参禅
感知秋天是一种杰作，如何在万物身上完成
我还想有一双粗糙结实的手，轻轻摘下我
并剥开一颗温柔多汁的心
终有一天。我会死去，如一颗秋天的桔子
沉默，甘甜，饱满
然后萎缩。黑暗充满自身
叶子回到土地，果实回到甜美的生活
空空的枝杆指向天空
――“凡历经过的，都将回到永恒。”
《光》
上帝掷下的金色硬币
一面反射给天空，一面照耀大地――
那么亮。那么暖。仿佛
栅栏里冲出一群白花花的绵羊
把头埋进春天的草地
它不带一丝偏见和执拗
照婴儿的推车。教堂上起落的鸽子
照穷人的屋顶。乞丐的破碗。照
精神病患者的床单
也照乡下奶奶的坟莹
――凡是光能照耀的地方，就有神
在复活。就有
万千蝴蝶在飞
《小镇》
荻花比流水慢
江堤赶不上流浪的云
推开窗户，青山扑入怀中
鸟鸣叫醒枝条上的早晨
长满青苔的石子路，铺着少时趣事
瓦片上有雨水滴下，洗亮黄昏的藤蔓
――这是我生活的小镇
有些破旧的阁楼上，时间无声滴落
我们共酿一杯酒。每啜一口，光阴短一分
幸福就涨一寸
黄昏落下。金色的银杏叶交出秋天的秘语
恍惚中。小镇陪我们又老了一年
《这一年》
我在火柴盒一样的出租屋里
生锈。写诗。爱一个男人
日光西斜。一半洒在榆树上
一半洒在我孤单的影子里
落叶如铜钱。替我交着尘世的租金
――我在人间又借居了一年
诗在纸上生锈。抱着愈来愈脆的骨头
想到故乡就流泪。想到
离一条河流越来越远
锈蚀如荻花，片片飞落
我的男人常常在窗棂下等我
他携带闪电和雷霆。携带
故乡的迷雾
他的眉宇藏着一座陡峭的山峰
睫毛挂着二十四桥明月
――这些爱情的旧址
一次次把我荡回童年的草坪
《彼岸花》
秋天的火信子。血红色的召唤
从此岸到彼岸。打着人间的哑语，不说破
不说破十二岁的夏天水声哗然，如何把你拽入池底
我少年的手臂怎么也够不到你
知了在树上喊破了喉咙
荻花一夜白头
我以双重身份替你活并爱着。读书，写字。结婚，生子
你一直在我体内低低唤我
――我们永不再见。落下的花和升起的叶
错过，又叠合。如秋天的镜子
一面，照着你仓促短暂的一生
一面，照着我在尘世的烟火
《麻雀》
几粒麻雀，在收割后的田野跳跃着
以越来越小的灰
平衡稻田和天空之间的美学
当它们飞起来，带动稻田一起飞
当它们落下，天空也落下
寂静，是它们擦过世界的回音
我用温和的目光捕捉它们的声线
从稻茬到草垛，从草垛到田埂
电线杆上，它们弹奏秋天的五线谱
一串灰色省略号，延伸了稻田的空旷
空下来的田野，如秋风翻阅的经书
愿有一场雪落。带走孤独的翅膀
愿有万顷稻浪。为它们蓄满黄金
《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
秋风把芦苇按了又按，它们
把被摘掉的头颅
扎进水里
这让我想起上个月刚走的二伯
泥巴还裹在裤腿上，镰刀还别在腰间
一个趔趄，翻耕的土地收走了他
生命如苇草:轻。脆。薄。
一滴水。一口气。“啪”的一声
轻轻断裂
39岁的帕斯卡尔*写下名句: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
也被一场疾病带走。他不知道
在一根芦苇上发现的定律
一直和他身后的世界
擦出火花
*帕斯卡尔，法国17世纪最具天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
《夹缝》
孤独或疲倦之时
生活放下了我
人世的烟火弃我而去，身边的什物恍若不见
我绻缩在沙发一角
任窗外的落日，把大地敲进黑暗的樊笼
“谁在此刻喧哗，谁就是自己的敌人。”
我逃离人群
一心往大海和孤岛中去
不带走名字和身份，弄丢了出生地和住址
也舍弃了自己的身体。空空的尘世
我不着一物
往事沉如渊底。未来深如迷雾
我如一粒河蚌，收拢对世界的想象
发着黯淡微弱的光。在无人知晓的
世界的夹缝中。
《冬眠者》
雪。修饰着冬天的树枝
他很少出门
一顶帽子。一条围巾。一件大衣
偶尔，用它们披回一身烟火，一些雪，和风声
他习惯抱着一炉碳火
喝酒。发呆。或打盹
时间无声滴落，墙壁上挂着他的影子
也挂着帽子，围巾，和大衣。它们坦然面对
静寂的夜晚
带回的风声从里面跑出来
雪，跑出来
烟火也跑出来。慢慢
把孤独围起来。把他研磨成苦涩的粉末
――世界和他之间，互差一枚药丸
《祝福辞》
――致友人生日
从清水里汲取纱巾，或从月光下抱回陶罐
都是神的恩赐――
一种简单，绵长的祝福
绸缎般。铺向你灯火明亮的窗户
有人为你举杯。有人为你奏琴。有人
为你摘下秋天的花朵和果实
我在白纸上写下:
落叶卷走了秋天，雪又开始点亮山河
我知道。又一个生命的盛年
如深秋的红柿子，被你高高擎起
――仿佛星星，一直被黑夜举到最高处。 |
发表于 2018-12-2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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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2 23:42
发表于 2018-12-3 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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