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等于故乡 （组诗）
文/李斌平
零花布
从母亲身上剪下
缝补在姐姐衬衣上的
一块零花布 母亲又把它
缝在我破了洞的裤子上
这不是缺憾的缺憾 我要学会
懂得艰辛
无法穿它的时候 抛弃是必然的
但母亲又把它缝到了自己的
肩上 这块原本从母亲身上剪下的
一块零花布 重又回到母亲身上
仿佛某种契约 经历了多少人间冷暖后
岁月 又趴在了母亲的肩头
亲人们
犁田插秧的人在小河里摸鱼虾的人
被风吹走了草帽拼命追赶着的人
远远的互相对骂着的人
他们是我的亲人
在灯下纺线的人搓麻绳的人
躺在床上咳嗽的人
睡在坟墓里的人
他们是我的亲人
母亲转身从厨房掏出土罐里的盐粒
随手撒在了被镰割伤的手指上
一只蟋蟀，在岁月的深处鸣叫
把声音屏蔽，一辈子只和自己交谈
和一盏灯，说一些忽明忽暗的话
孤独，忧伤，疼。一个对生活语无伦次的人
只能用手语自我救赎
我从没喊过你
仿佛你是一个没有姓名，没有称呼的人
包括第三人称。在你肩头
拍一拍。你默认了这种特殊的方式
和命运
一生中，只用三个简单的单韵母
表达对这个世界的恨与爱
像一只蟋蟀，鸣叫在岁月深处
族谱
作为村史 一本土纸印刷的族谱
除了一个名字延伸着一个名字之外
再也看不到什么 每个名字
都埋葬着一个渺小的灵魂
作为他们唯一的遗产传承下来
除了抚摸那些棱角 你无法
想象与之相应的音容
也无法去评说一个人的长短与过失
一条早年的人工河
沉淀了他们身上所有的汗味与盐粒
靠近他们 我只能蹲在岁月的尾页
以此来垫高他们的辈份
鸟巢
把家安置在高高的树杈上
在大李村 它们瘦弱的身影掠过
平原落日下的最后一座村庄
掠过父亲的头顶 口衔粮食
喂养儿孙
方圆百里 一双翅膀飞不过
无边际的稻田
一次次内心的挣扎 却从没想到
要放弃脚下这块 播种小麦和
水稻大豆高粱棉花的土地
一生中 只把村庄里
那些进进出出的人 认做亲人
回到简陋 温馨 安宁的家
一枚小小鸟巢
是我拇指上 生命永恒的指纹
水稻田
大李村有我十二亩水稻田
父亲老了 至今记在我的名下
十多年来我一直没去那翻耕 栽种
去拔一棵草甚至连看它一眼都没有过
水田里蚂蟥多蝗虫多
青蛙象在喊我 可我不敢应一声
哪怕极细微的一声
母亲在水田里俯下身子
一只旧斗笠遮住了她的脸
影子倒影浑浊的水中
栽下那一年又一年的庄稼
当我重回这里
大李村 以它四千多亩水稻的辽阔
原谅了我的冷漠和无知
布谷
瘦小的身子 灰色的
羽毛 分不清
是泥土还是枯叶
象一个灰头土脸的乡村少年
急速穿过那片
开阔的坟地
布谷布谷------
它清晰的啼叫
让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睡在母亲怀里的婴儿打着饱嗝
今夜 我的乡村
舒缓安宁
小镇
一条河
象三点水的偏旁
绕着小镇
浅浅地流
几条小巷 连着
一条街道 一个简单的字
横竖就这么几笔划
离镇中心不远的电影院
如弯钩里的一点
我想起早年的黑白电影
和电影里的那场乡村爱情
紧邻小镇的是
马关村 中河村
仿佛小镇的两只口袋
装着几缕炊烟
几声蛙鸣
还有夹在镇中心的
农业银行
能否取出往昔的
旧时光
约等于故乡
一片粽叶，约等于熟悉的地理
约等于故乡
汨罗在汨罗江上游
你只是遥远乡间一个平凡的老父亲
一个你的，我的，他的，抑或她的
忧愤之中，仿佛我们才是落水的孩子
将我们打捞上岸
故乡有上好的木柴供我们烘烤
有繁体的汉字填充我们饥饿的腹
有母亲可供我们爱
孩子尚在幼年，你却逐水而去
在故乡，粽叶是你的版图
粽作你的坟冢
勾兑
几栋老房子，几座低矮的坟冢，几只啃食的羊,一条河流
勾兑一个故乡
几缕炊烟，一架纺车，一盏昏暗的油灯，母亲的背影
勾兑一个家
一阵风，几滴雨水，七分地，一张木质的犁铧
勾兑父亲的一生
刚出生的婴儿，离世的老人，夭折的儿童
他们在笑声和哭声中醒来，又在疼痛里睡去
几只乌鸦，是谁的前身，盘旋着
久久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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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5 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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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5 15: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