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致花生——》
我的可触摸的部分大抵就是你
我的失水的年岁大抵就是你
我的遗产，厮守的爱情大抵就是你
我的易碎的心，憔悴程度大抵就是你
——在尘世的底部做梦，我多像你啊！
2、《冰川》
自然是冷的，你这水的骨头
自然是纯洁的，你这水的魂魄
当你潜入我的身体
用沉默唱歌，我总要为之颤栗
——只有你，试图疗治我困于俗世的悲伤
3、《倒影》
波光涟漪里，他的骨骼在舞蹈
与养在喉结的呐喊一样，让人安静
活着，在水里——
以苍天为镜，擦洗自己
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辽阔与纯净
4、《失眠1》
我把孤独掰开两半
一半留给自己
一半给篱墙上的月光
5、《失眠2》
黑夜组织了一场交响乐
我的灵魂受邀做群星的指挥家
6、《致时间》
你划破我的身体
然后缝合，再划破，再缝合……
你在种植，收割
有些昨日你已取走，有些要等今晚才露出苗头
——我的残躯，因为你的耕作而布满针孔的芬芳
7、《黄昏》
黄昏有多绚丽
你就有多痛——
作为暗中移动的一部分
你很清楚，在群星升起时
承认荒芜要有多勇敢
8、《雪满人间》
五岁的儿子想去北方
过年，他想去看雪落在山岗
落在旧瓦房，落在走过的道路
和他堆起的雪人身上
——他跟我一样，想要雪满人间
9、《致缪斯》
在你的身体，你的雪峰、幽谷和密林深处
搜寻秘径和暗流——
我左冲右突
像千年困兽般歇斯底里：请告诉我出口
让我带上灵魂到天底下放声大哭
10、《这辈子》
不会再见很多人，跟他们说很多事
然后生出来很多幽暗而杂乱的小情绪
我要用余下的光和阴
给那些一点点矮下去、瘦下去和枯萎下去的小东西
一点点悯爱和疼惜
11、《观星记》
你们放出自己的光，用作手脚
拼争抢夺敛取，以致身体疲惫不堪，灵魂形同枯苇
我则要收回自己的光
一箪食，一瓢饮，静心凝气，读书写字
却也能将灵魂养得健硕，足够她替我再活五百年
12、《过闽江》
以风为桨
划一只小船过大江
云霞满满，黄金满满
只有我的苦难被撂在岸上
形只影单
13、《孤独》
你有你的身体
我有我的身体
你在我的身体里借宿
而我，却在你的身体里长住——
我的虔诚那么狂妄，又如此卑微
14、《孤独症》
绝望有一口好牙
在命运的皮肉上撕咬——
请你仰望
满天的星辰
就是它歇斯底里的罪证
15、《长不大的月亮》
月亮挂上山梁
月亮砸到了旧瓦房
月亮跳进哗啦啦的河里，把自己剥光
一整晚，老家的月亮
还跟儿时的一样贪玩
16、《家》
她在左边，他在右边
孩子睡着了，就在他们中间
这样多好！一床被子就够了
三个梦都很温暖
17、《祸害》
冬天灭鼠，夏天灭蟑螂
妻说拼死拼活大半辈子才买了这九十平方
决不能让这些祸害给糟蹋了
她的决绝让我看到了
温顺善良也有咬牙切齿的一面
18、《窗外》
叶子切割着阳光
风称了称叶子的重量
掉落的影子，像许多乖孩子
静静地舔舐大地的伤
19、《一个诗人潦草的一生》
风
雪
夜
归人
20、《落雪》
要有腊梅香
要有仙子的衣袖，要有凝眸
够不到的十万里清波
——雪下了一整夜
你给的江山感觉不到痛只有美
21、《夜过金山大桥》
有人走了很久，有人刚出门
有人在咳嗽声中跌倒
有人从流水里起身
——剩下风，一次次地把自己裹紧
22、《影子》
出逃的灵魂
被太阳捉住——
戴上身体的锁链
俯于大地修行
23、《叙利亚》
3月21日，叙利亚
16名儿童放学途中遭遇空袭——
尸体
摆满卡车
父母悲伤下葬
24、《春天》
春天是一块埋人的好地盘
你尽管把失落、痛苦和绝望
统统丢进去，她都能很好地给你掩埋
然后帮你沐浴梳妆，给你赶路的马匹
即使你再不济，也定能脱一次胎换一次骨
25、《恰江南》
飘过天堂的云
看见天堂一无所有
她选择了降落，静静地滋养
一小片干净的人间
26、《我的孤独》
可以种花养草
可以收割想要的粮食
可以长出翅膀，生出尾鳍
可以擦亮神的眼睛
——孕育我，它的羊水辽阔而宁静
27、《不一样的天》
你说的天飘着云
它是蔚蓝的海，云是挂满风的帆船
神仙在饮酒，酒是他们快活不老的秘方
——我却看见满天的石头，背负着
人世的苦难，没日没夜地往返东方和西方
28、《木鱼》
木纹里的鱼
只肯为真心向佛的人
游出来——
尘世的波浪推送你
至佛前，只须静听他的心跳
29、《黎明》
古老的白马翻越山岗
早起的新娘骑在马背上
她是你的新娘，也是我的新娘
娇美的新娘，永不衰老的新娘袒露她的乳房
骑着白马，跑过黑夜，跑过我们的村庄
30、《挣扎之美》
夜越来越黑
远山，楼群和归人的足音由远及近
淹没其间——
只有星星不断钻出脑袋
俯向人世，竭力证明着挣扎之美
31、《秋》
受难的豹子卧于山岗
受难的豹子在临盆
受难的豹子怀揣一轮落日，低低地喘息——
受难的豹子啊，故乡的豹子
受难就是庆典，你的庆典呵！
32、《我想你了》
有雨听雨
有风听风
今夜，二者皆无
我睁开了眼睛——
半弯的月亮找寻着丢失的星星
33、《猿人》
留守的亲人
栖居在枝叶的缝隙里
瞭望——
远方灯火通明
出走的孩子音讯全无
34、《里尔克》
太阳——
大地的矿工
落日，饥渴的豹子
摸黑返回林间的洞穴
拨亮夜里的煤油灯
35、《阿多尼斯》
风——
黑土地的王冠
故土啊
只有你最懂疾苦，只有你
真正渴望漂泊的王
36、《去人间》
魔鬼有魔鬼的天堂
天使有天使的地狱
37、《亲爱的，我是你的梨》
青衣白衣，为你褪下
都是白皙香嫩的肉肉——
任你亲任你咬
汁水管够，甜蜜管够
我只许你留下疼痛的伤口
38、《再致缪斯》
亲爱的，我不能以你为生
你却固执地霸占了我的躯体
我如此地窘迫，在自己的黑夜里衣不蔽体
你却给我的灵魂披上华贵的外衣——
让我通体透明，像个娇羞的小郎君
39、《绝望》
绝望是个贪婪的婴儿
撑满我思想的子宫
我不想怀胎十月，但我不得不
撕心裂肺地分娩——
这千疮百孔的岁月
40、《在唐朝》
我有才华，可以沽酒
在宣纸上能种桃花，可以借宿
我能给小女子吟诵小诗，两颊绯红
——在唐朝，我可以安心做诗的囚徒
绝不会有人嘲讽百无一用是诗人
41、《死亡1》
死亡有个新鲜的伤口
就是那里——
摇曳着我的恶之花
42、《桃花赋》
桃花，桃花
我喊了两声她就开了
把我抱进怀里吮她的蜜儿——
这就是命儿
跌进桃花的人再也没能干净起身
43、《裸奔》
午夜裸奔的人
把自己想象成一匹马
或者女巫——
风是扯烂的衣裳
星星是遗落人世的思想
44、《死亡2》
死亡有座美丽的王冠
群星其上，盛大而寂美
45、《木头》
锯子的牙齿，时光的
牙齿，咬下的一截木头
多像浮于尘世的我
浑身布满齿痕，却竭力
压住内心涌动的波涛
46、《辽阔》
黑夜是我的
辽阔的孤独，星星是冥思
偶然停靠的驿站
——只要仰望
尘世的海静美无边
47、《盲人》
他所看到的黑暗不是黑暗
他所看见的光明就是光明
48、《乞者》
他的脸像一个桃核
它的成熟，我不知道
是因为普世的阳光
还是因为渡世的苦难
49、《脱》
白昼把自己脱了
是大把乌黑的骨头
黑夜脱了，却是
一大片白花花的肉
50、《5月20日暴雨记》
有人痛哭，有人狂喜
有人被划破黑夜的闪电击中——
这爱的闪电啊
燃透战栗，逼迫他竭尽气力
喊出灵魂深处的你
51、《很多人》
只作为一个器官存在
一边吮取，一边排泄
52、《十面埋伏》
就为捉住
前世逃脱的你
53、《忧伤》
忧伤没有伤口
只有一双描画她的眼睛
54、《荒芜》
你给你的子孙攫取财富
我为这个时代种下花朵
55、《落日》
一块旧膏药
贴上了俗世的腰伤
56、《他们有罪》
他们擅于画饼
给别人充饥
他们惯提思路
让别人走上绝路
57、《肋骨》
抱着妻子数她的肋骨
也数我自己的，但总数不明白
她不耐烦了，说别数了
你丢的那一块，明早我去菜市场
给你买回来
58、《时间》
惟有时间是真实的
钻入我的体内，种下喜悦
植进悲伤。它甚至贪得无厌
把我据为它的居所，刻它的刻度
描画灵魂里淡淡的忧伤——
59、《时光》
时光是个刽子手
割走我的头颅交予诗歌
却把我的肢体留给俗世
60、《寒意》
踏进童年的河流
我感到了沁人的寒意
流水里闪耀的星光
仿佛心碎的冰凌，反反复复
刺痛梦境里的躯体
61、《黑暗的由来》
一只蟑螂爬上太阳的脸
它的阴影遮蔽了大半个江山
62、《致太阳》
这世间
草木蝼蚁尚且匍匐在阴暗里
我岂能歌颂你给过的光亮
63、《蚊子之死》
一只蚊子抱紧我的小腿
忘我地吮吸，我没急于拍死它
它让我想起一些人
也是像它这样，因为贪婪
死在不断膨胀的路上
64、《王冠》
即便再有钱
你也买不来我头上的王冠
就算你自己打造
也不可能有荆棘的刺
太阳的光
65、《背影》
我的一生
藏下很多背影，在木质的匣子里——
她们有的成蛹化蝶，每到春天
就涌出来翩翩起舞，有的如蝉蛰伏在夏夜里
剩下的抱紧了寂寞，像死一样沉寂
66、《奴隶》
时钟
自以为抓住了时间
却不知反成
她的奴隶
67、《失眠3》
我刚刚躺下
另一个我悄悄起了床
当时月亮挂在中天
半撅着小嘴，唤我——
续上她那半截小诗
68、《山中》
可以把路过的风揽过来
与野兽同眠，把天上的云扯下来
给野花铺上温床，可以大声喊出我爱你
让崖壁上的嘴替我重复千百遍
69、《草原》
我爱你的美酒
爱你的毡房，爱你马头琴上滚打的姑娘——
天蓝蓝，水蓝蓝
我来，不做你睫毛上的云彩和肩上的孤鹰
只做你风吹草低里的牛羊
70、《床单》
大地是一张床单
雨水给她洗洗，大风为她吹干
还有太阳，为她晒出芬芳
它们以为这样，人类躺上面
生活，就不会肮脏
71、《加州旅馆》
我的萨克斯哭了
一整夜，风中有落叶飘向
远方。一个旧梦醉了
一个破碎的男人，多像细碎的泡沫啊
当海浪拍打他身上的礁岩
72、《月亮》
一个人的月亮，咬人
两个人的月亮，撩人
——只是我从没让你知道
原来月亮也这么会伤人
73、《冬日凌晨骑单车过闽江金山大桥》
从风的身体里穿过
我感觉到了凛冽的疼痛
而风，跟世间万物一样
被苦难刺中，一次次地撕裂
同样也会发出哀嚎的声音
74、《致——》
所有的河流
都流向了天空——
惟有我的孤独
抱紧你，填满大地
75、《远去的钟声》
——怀念杨绛先生
像石子投入波心
像别离播进爱情
在暮钟里打坐的人
因为超脱而无处不在
76、《一滴水》
一滴水的逝去能激起怎样的涟漪
像它的生，能引起多少人注意
它是怎样的处乱不惊
——但它相信，生死茫茫
自己始终是一条河
77、《倾城》
我站在
一片草叶下
避
难
78、《硬撑》
祖国是一块大石头
我是缝隙里的一朵小花
风来雨来，祖国都给挡着
姑且让我用柔弱的身体
撑出一个她想要的春天
79、《高考》
他们把孩子送进去
然后接回来，我不敢确定
他们接回的是不是同一个孩子
80、《回家》
亲爱的，我搬来风搬来雨
搬来闪电和雷霆
如此汹涌地拍打你
撞击你，淹没你——
其实，就为了送一枚精子回家
81、《回声》
上帝
掉落一枚钱币
从此世间——
满是它的回声
82、《伟大的诗人》
伟大的诗人
都有伟大的腹腔
李白灌酒，屈原灌汨罗江
而我选择灌你——
帝国的谎言
83、《哦，父亲》
是那个小时候一错事就凶我的人
是那个二十年前就决心不再凶我的人
是那个现在想凶我再也凶不动的人
——哦，父亲，其实就是每一次凶你
却心里暗暗流血流泪的那个人
84、《悲伤》
一滴雨连着一滴雨
一场雨接着一场雨
——我看见天空
正把悲伤运往大地
85、《风》
有的吹着云，运送天空；
有的吹叶子，运送大地。
剩下的吹着昼夜，
运送着生和死……
86、《蹲坑主义》
老虎蹲老虎蹲，老虎蹲完猴子蹲
猴子蹲猴子蹲，猴子蹲完山鸡蹲
——三五个小朋友在楼下玩游戏
让我忽然间读懂了人类史，这大好河山
其实就是一蹲坑
87、《他们说我该死》
要是我死了
他们说最好是死得意外，且与众不同
就有人看我的诗，我的灵魂就会得到超度
而我的生命也将借这些歪斜的诗句
满血复活，得以永生
88、《废墟》
都想做圆明园
不必被推土机推来推去
89、《桃花劫》
交出冰凌，交出火焰
他们从身体里赶出了彼此的马群
放牧在汹涌的波涛之上
——从此，转世的桃花
翻不出一个姑娘和她的少年
90、《突然的冷》
袖子里养着风
每一个毛孔都是它进出的门
在我得知，所有的嘴
都在咀嚼杨改兰的时候
91、《鱼说》
这本身就应该庆祝——
我还能跳，还能喜欢自己的
鳞片和尾鳍，还能抬头望见天
缠绕于最喜欢的水草，还能目睹劫难
被水波一次次地推开
92、《报告祖国——》
父亲看大门，母亲去餐馆洗碗
妻子一大早刷着手机，帮客户处理
他们的投诉单。只有我无事可做
陪五岁的孩子看国庆日新闻
——我的祖国，请您放心
我们一家子都没能力给您添堵
93、《我的灵魂》
我把灵魂锁进黑夜里
生怕他白天一出门就被坑蒙拐骗
94、《救赎》
以前写报道，满篇胡话
现在写诗了，却字字真心
这，算不算拯救灵魂？
95、《想象》
想象是个空瓶子
像我的脑袋，开口朝上
给自由的灵魂出气
98、《名字是最后的区别》
有的人死了，他的名字
跟着身体腐朽，一身铜臭
有的人死了，他的名字
飘离腐尸，发出耀眼的光芒
——仿佛走向未来的灯塔
97、《石像》
在童话里，他赶跑恶魔
救回孩子和花朵，然后送他们回家
而他自己，重新站回城墙的背面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像现在
我注视他，只有慈爱落满我的脸
98、《女巫》
女巫，女巫，你是我的女神我的毒
人间天上，我空无一物
惟有你敞开怀抱，给我香甜的乳房
给我下蛊——
你有燃不尽的情欲，我是你向火而生的酒
99、《独舞》
给天下蛊
给地下蛊
给全天下的眼睛和嘴巴
下蛊，要他们安静——
看我一个人跳舞
100、《诘问》
去掉头衔
去掉皮囊和骨头
去掉血
我还剩一首诗
你呢 |
发表于 2019-1-20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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