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叔苴妹子自选诗20首
1.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一个乡野女子，偶尔任性
蒙面，佩刀，女扮男装
独自闯荡江湖
在现实与梦幻的边缘
在廿四桥，明月夜，遇见你
我竟然忘记自己的女儿身
爱上才貌双全的公主小寒
这多像一处黄梅戏的经典桥段
小寒，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屈指可数，只有十天
而其中七天，我在外游山玩水
你却一直给我写诗，等我出现
这份无言的承诺与坚守
让我心存愧疚与感激
你如水的火焰，让我内心的冰川
渐渐融化，开出思念的小花
2．东风浩荡
种下十里桃花，等你
东风浩荡，桃之夭夭
也不见你策马而来
借着两三粒萤火，在一朵莲花上打坐
星河欲转时，一曲相见欢
已经默诵五百遍
你洗白的长衫，放在樟木箱底
刻着小篆的砚台，摆在茶几，完好无损
只有我的桃花扇，被你
落在江南的那曲折子戏里
一直无人认领
3.失踪者
每年四月，满城飞花
我不知道，这是对春隆重的祭奠
还是对爱绝望的告白
二叔身患绝症时痛哭流涕，说小姑失踪了
因为中考落榜。一走，就是三十年
小姑是是一朵飞翔的蒲公英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一头栽进一泓清泉，再也飞不起来
我无数次在梦里求证她只是玩失踪
可她，至今也没有回来
老家水库中，偶尔有孩子游泳，溺亡
村民说是被小姑带走的。奶奶气绝身亡
老村长不想让小姑继续“作恶”，带领村民炸坝放水
一袋烟的功夫，大山里的蓝宝石，不翼而飞
后来据说小姑显灵，遭遇大旱，农田荒芜
老村长含恨而去；二叔病入膏肓，撒手人寰
如今村里多是铁将军把门
只有两头老黄牛，不言不语
踩碎黄昏，默默咀嚼流水的影子
4.父亲的电话
父亲每次来电话
至少一个小时
他先是夸我穿旗袍好看
其实是提醒我减肥
说肥胖会引起十八种疾病
接着就滔滔不绝地说老家
说我家老屋一直无人居住，快要坍塌了
说村里最近那谁又走了
每讲一件事，他都要从很远的地方扯起
母亲插嘴说，女儿忙，别没完没了
他马上说，闺女，听见没
你妈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
记忆也基本恢复了
吃了你寄回来的药，腿……没有以前痛了
他喘着气，像一架呼呼响的破风箱
又像一辆快要散架的绿皮火车
奋力向前跑着，跑着，一直霸着话语权
自己根本无法停下来
而对他自己越来越严重的
哮喘病和耳背，却只字不提
2018.8.28
5.眺 望
为了与草木对话
我曾经一再将自己的身段放低
在一条清澈的溪流中
洗尽前世的铅华与铜臭
像一个初生的婴儿
沐浴在母亲明亮而慈爱的目光里
现在，我必须站起来
必须和草木一起成长，拔节
学习如何伸展双臂，去争取阳光与空间
必须反复练习呼吸和攀援。咬定青山之后
站在高处，眺望一下千里之外
白云深处，就是我爱的原乡
你的念想，已将我的大部分睡眠拿走
你将我的眺望拉成太平洋漫长的海岸线
我可能会吐出无数的银丝
将你困在网中，让你动弹不得
亲爱的，还是掐断这个念想吧
掐断这根灯芯草，你内心的火焰就会熄灭
请让我的夜，继续黑着，翻滚着乌云
最后，分娩出一道闪电
6.习惯我，习惯爱
在陌生的世界里
我会像星星一样安静
生怕稍不注意
就惊动梦中人
被人看破刀子嘴，豆腐心
而一旦熟悉了周围的环境
看见自己心仪的人
我任性的小尾巴就会露出来
摇着拨浪鼓，忘乎所以
如果你爱我，请备足食物与水
我喜欢在沙漠里吹着风
与你玩追逐落日的游戏
看谁经得住风沙，耐得住饥渴
以及不被海市蜃楼迷惑
我是一条小蜥蜴
即便爱你，也不会说出口
如果你恨我，就将我任性的小尾巴
斩断吧。但不久，还会长出来
7.明天的海
一棵椰子树
被来自海上的风暴唤醒之后
再也无法安静地做一个
远离尘世的旁观者
她面朝大海，幻想着春暖花开
幻想大海深处的火山
为自己，蠢蠢欲动
冰冷的礁石，变得灼热无比
温暖，将整个世界包裹
圣地亚哥，置身于茫茫大海
为了保护他的雅马哈鱼
与鲨鱼昼夜鏖战
就像此刻
椰子树置身于茫茫黑夜
想起大海的承诺，与自己较劲
她一直站着，等待看潮起潮落
可她眼里的大海
早已经退到她的视野之外
2018.10.1
8.悲伤如蜜
秋天，是一枚硕大的果子
因为你，它过早地掉落在我眼里
我们虚拟的江山，雕栏玉砌，玫瑰之约
毁于一旦。就像我故乡的赣江大桥
建造花了三年，爆破只需三秒
金秋十月，昆虫的高烧已经退去
可我依然低烧不止
我用尽全力，也无法咯出
你在我心里种下的蛊
此刻，秋风萧瑟。我如一只萤火虫
小心地附在一枚丝瓜叶的背面
自己照亮自己。咀嚼屈指可数的光阴
忧伤，是一颗颗金灿灿的柿子
它们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无人问津
这多像我眺望你的眼神，执着而无奈
亲爱的
你能否赶在西伯利亚寒潮到来之前
赶在柿子全部掉落之前
策马而来，走进江南古镇
聆听一只深爱你的秋虫
最后，爱的告白与遗言
9.天已黄昏
山林被毁，江河枯萎
一群麻雀，拖儿带女
离开故土，来到陌生的城市
黄昏，它们挤在一根高高的电线上
叽叽喳喳，相互取暖，命悬一线
我仰着脖子，用怜爱的目光
久久地望着他们
想听听它们说什么
想知道它们的鸟语里
是否带着我的乡音
在城市灯光绽放的那一刻
它们突然集体噤声，融入夜色
成了电线的一部分
而我，无处安放自己
我的满腹心事，无处诉说
那些舌尖上刚刚长出的玫瑰
被我逼回体内，扎疼自己
2018.10.5
10.韭 菜
韭菜，命如草芥
随便丢下几粒子，就会长出一片绿
挖出的根系，扔在院子里，或者篱笆外
只要还有一丝呼吸，它们就会抱紧大地
大口吮吸雨水，继续葱茏
韭菜，早已习惯被宰割的命运
刀刃是它们的催生婆
它们贪恋于被宰割的快感
疼痛一次，便重生一次
离开刀刃，想安身立命
就会被周围肆虐的野草攻城略地
九月，草丛里开出的几朵圆形小花
是它们高举的白旗
2018-10-20
11.人到中年
——给爱人
也许是上帝的旨意
一块镜子像一堵墙，立在你我之间
也将我们联系在一起
镜子的正面，是哈哈镜
镜子的反面，是显微镜
青年时，我们喜欢用哈哈镜
将自己扭曲变形，给对方制造快乐
而步入中年，却喜欢将镜子反过来
用显微镜将对方的缺点放大
给彼此制造烦恼，喋喋不休
你甚至，还带着有色眼镜看我
说诗人，都是疯子
直到我们经历过几次悲欢
又将心爱的白鸽放飞
我们才扔掉镜子，正视对方的眼睛
我们在对方的泪光里
都惊讶地发现了真实的自己
沧桑而慈悲的自己
12.山川所向往的自由
远离挖掘机，远离雾霾，远离炮火
没有酷暑，没有严寒，没有肆意砍伐
日出时，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
日落时，鸟雀归巢，星星点灯
站着的，是一座座山，一棵棵树
躺下的，是一条条河，一片片绿
每一棵树，都可以自由伸展手臂
树上结着一个个鸟巢
每一朵花，都可以开到极致
花上挂满一对对蝴蝶
每一只鸟，都可以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抒写最美的诗
山川所向往的
也是我所向往的
是将山还给山，将水还给水
让自然万物——大到恐龙，小到一只蜉蝣，一朵小花
都成为一个个小宇宙，自由呼吸
并且，各得其所，爱自己所爱
13.民办教师盛光美
他是村里有文化的泥腿子
普通话不好，但写得一手好字
他瘸着腿，慢慢活成一张弹棉花的弓
而今，是一把步履蹒跚的旧扫帚
周一升旗。他立正，抬头，想挺直脊梁行注目礼
摔个四脚朝天，像只甲壳虫，挣扎半天才爬起来
14.大伯的衣冠冢
大伯十七岁踏上长征路，北上抗日，无音讯
时隔六十年，我父亲为他修建衣冠冢
可除了奶奶喊了一辈子的名字
找不到任何遗物
2013年，政府打造红军村
在路边为大伯另砌一个小土堆
碑上，将大伯的名字“温长太”误刻成“温长大”
并在衣冠冢上安放了一个佛教音乐盒
单曲反复自动播放
幸好大伯不在里面
14.村里的入殓师
他是一个瘸腿的老光棍
村里大人谢世或孩子夭折
都是他给净身，穿衣，入殓
临终之前，他衣冠整齐地躺在棺木里
闭着眼喃喃自语：请你们帮我关上门
15.拜 佛
我见过大佛，也见过小佛，从未屈膝
这次走进宝峰寺，我忍不住跪下
给佛磕了三个响头。佛微笑着，没有说话
回来给病重的母亲说起此事
母亲也微笑着，没有说话
16.红杏
春风推开一扇柴扉
又关闭一扇柴扉
红杏只好翻墙而出
结果留下千古骂名
17.楠木
一根千年楠木，被风雪折断
倒在一个深潭里，无人问津
浸泡了五百年后，被探险者发现
用它制作了一把小提琴
楠木才哭出声来
19.豆蔻年华
凌晨五点，就被奶奶这个闹钟吵醒
应一声，软绵绵倒头又睡
奶奶又提高嗓门唤几声，再哄几句
我才光着脚丫，梦游一般
迷迷糊糊跟着姑姑出门
西边天幕上的几颗星星，也半睡半醒
像田野里遗漏的几颗麦粒
天亮时，各种鸟雀叽叽喳喳
桃树，梨树花枝招展
池塘里大大小小的鱼不时跃出水面
露出白肚皮，进行花样游泳比赛
早晨露水重，蚊虫很多
我扎着羊角辫，弯着腰，在田间地头割草
一不小心，就被牛虻袭了胸
痒了好长时间，难以启齿
20.我的悲伤无与伦比
我的悲伤，是一条亘古的河流
起源于诗经，泛滥于每年九月
九月，是叔苴的日子
可我总在这个收获的季节
突然变得一无所有
今夜，天气阴冷，乌云压境
不知道我种植的虫鸣和月光
究竟去了哪里
生活忙碌时，我无暇悲伤
可悲伤依然潜藏在我的血脉中
时而汹涌，时而平静
汹涌时，悲伤变成心尖上的一把刀
眼里，有野马奔腾而出
平静时，悲伤变成冰封的河流
感觉不到寒风的切肤之痛
我的悲伤，也是一座山
压得我无法呼吸时
我就会变成一只刺猬，刺伤我爱的人
真正懂我的人，会避开我的锋芒
会劝我想想尘世的美好
想想山岗上那轮干净的明月
这时，我就会努力翻身
将悲伤踩在脚下，站直身子，望望星空
我的悲伤源于慈悲，源于爱
在这个薄情的世界里
我一直深情地活着
就像大地上的草木，只活给自己看
2018-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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