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札记
*
这条山路
走过了无数遍
越走越觉得陌生
越走越觉得那些植物
每天都换了一副新鲜的面孔
*
台风过境之后
一棵大树倒在山路中间
我才想起这棵大树曾经见过
只是它站着的时候
一直被我忽视
*
藤类植物只能依附
其他植物的肢体而生
在五雷岭，我看到一棵禾雀花
牢牢地缠绕在高大的油杉身上
这些无骨的藤类啊
现在由于稀少
格外受人的保护
*
走小路，见坟墓
一只喜鹊跳到墓碑上
这么多年，它终于等来了
一个探视的人
它不知道是喜是悲
*
这里人声稀薄
这里坟茔累累
这里鸟语花香
众鬼，竟然合力
开辟出了一个好人间
*
在荒野流连太久
我迷路了
身后的那条路艰辛、叵测
通往人世
我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却不愿回头
*
也许我死了
也会埋在这样的地方
只有清明才有人祭扫
其他日子，我都是一个
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野鬼
像我活时期盼的一样
*
要下山了
一生都与山相伴的是
爬山虎、攀山藤、山茱萸……
我叫行顺
名中缺山、缺水、缺金
注定只能和柔软的肉体生活在一起
我会作为一个信使
给那个叫张大山的人捎个信
告诉他要常回家看看
我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结果
前年，我写了三百首诗
去年，我检点习作
只留下了五十首
今年，我再做排查
还剩下二十首
它们是如此经不起考验
也许，五年后只剩下十首
十年后仅余一首
也许，最终，我不得不默许
它们先于我的肉体离去
天桥下的露宿者
陌生人
我无法握住
你伸出来的手
像你一样
我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我啊，求助过两块钱一张的彩票
也曾向一尊不会说话的佛像下跪
只是，他们都没有给我指引
十几年过去了
至今我仍不知道当年
是如何完成一次次自我拯救的
脱落的天花板
洗澡的时候
头顶上的天花板突然脱落了一块
正好砸在我身上
这个使用了十几年的墙壁
露出了久经人世的斑驳
与沧桑
好像想告诉我些什么
我早忘了它也会随着时间
松软、发皱
哦，是需要重新粉刷的时候了
我拿起扫帚清理它的遗迹
心想：我也快四十岁了
我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只能把曾爱过的东西
捡起来再爱一次
大雪
夜里响起沙沙沙的声音
隔着窗户，我隐约看到
天空挥洒着不计量的白银
一个身穿白袍的老人
布下了咒语，意图
控制着村庄
天明的时候
大雪已覆盖了整个田野
只为度冬的喜鹊臀下
保留了干燥的一块
冷雨突降
冷雨落下的时候
山神首先感觉到了
它封堵了进山的道路
几只流浪山间的野鹿
也感觉到了，犹豫着
一步步迈向山下的屋檐
当生存成为第一要素
这些向往自由的生灵
也不得不像人类的灯火靠拢
登山见鹿
在山路上，我看到了一只鹿
只是，在我看到它的时候
它也看到了我
一瞬间，它撒开四蹄
钻进了密林深处
等我再抬头
只见一丛苇草在不安地摇晃
这林中的精灵
也许，它还没有见过人
分不清他们眸子里的善良与邪恶
也许，它见过了太多人
才鼓不起对他们的信任之心
——一个从山底爬上来的异类
怎么看都带着一条绳子
出走
世界如此丰饶
我为什么偏偏爱上了诗歌
那黑色的蝌蚪一度好像咒语
顾城为其癫狂，海子为之自尽
在那特定的年龄
我也曾迷乱、颠倒，不能自己
然而生活没有给我更多的机会
我终于被阻隔在真理的大门外
现在，我有了更多的认识
不再遗恨、抱怨
像一个辗转反侧的老人
我细数剩余的光阴，只为走出这份爱
2019.2.14
回城
肉刚吃到嘴里
就长到身上了
假期刚刚开始
就快结束了
在堂屋里收拾行李的时候
我想起婆婆曾经的话：
没有人住的屋子
燕子是不会筑巢的
——提及那些让人高兴的事
都短暂得像一个好人的一生
我能记住的都是关于家乡的事
晚霞把太阳关进栅栏的时候
我们随着羊群走回了村庄
我们的头发上沾满了
草屑、苍耳
衣兜里塞满了
含羞果、野麻籽
我们储存当天收获的时候
母亲也提着满篮的猪草回来了
当一盏15瓦的灯泡代替太阳
黑暗被赶到了院外
那是弟弟还活着的时候
我们还没有来到广州
我的母亲饱受生活的苦楚
却从不感到悲伤
每年，我都会去火车站看看
有时是为了帮熟人抢回家的车票
有时是为了送形色匆匆的朋友
那个给我热吻的女人
只送过她一次
就分手了
这样也好
离别的戏码就不用在我身上上演
我可以用局外人的镇静
观看那些蜂拥的人流
我和他们一样有着背井离乡的苦楚
却可以从他们身上体会
千里回乡的快乐
雪歌
这次回去，
最想见到的就是雪了。
雪是我人生中最温暖的记忆，
贯穿了我整个童年。
我贫瘠的乡村生活中惟一可以就地取材的玩具。
打雪仗，堆雪人，
洗雪澡，
在雪地里奔跑，飞翔。
吃雪
——世间再没有比雪更干净的东西了。
还需要说什么呢？
想想这些，
我觉得你应该像雪一样化了，
化在我身上，
然后春天就来了。
我还热爱着生活
我不惧生活在荒原
早对鱼肚白，暮送霞光暗
唯一的活物
便是那枚东升西落的太阳
我有苏武牧羊的耐性
一本《心经》，可以帮我对抗无人说话的寂寞
我不惧生活在深山
静听松涛，渴饮山泉
我有禅静之心
懂出尘之苦，更知入世之悲
一条永不背弃的老狗
便可以教我学会从容
至于生活在都市
混迹于稠密的同类间
灯红酒绿，软玉温香
更是一个男人无法摆脱的偏好
我曾被一个女人骗去了数年的积蓄
只是，我仍提不起对她们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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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23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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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24 19:34
发表于 2019-2-24 19: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