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2019年2月诗选
▎在马甸
看着一只鸟又一只鸟冲向鸟巢
我想起自己，曾把鸟巢作为一口大钟写进诗歌
飞去又飞回的鸟，是在撞钟
那一切高悬于尘世，又扎根于尘世
那一切，包括不可听见的
和不可看见的。那是三十年前
那一切无不连接着不可压抑的振奋
2019-2-10
▎今年的春梦
突然降温后天气又暖和起来
醒来默想
刚刚经历的梦也很暖和
今年的春梦如期而至
而且不适合说出
黑暗里我没有马上再睡
2019-2-17
▎有待认可的奇迹
她在发表演讲
于一只红色的底朝上的垃圾桶上
于众人皆可坐拥的寂寞之外
她的手挥舞着
像是挥舞一面久违的旗帜
小小的雕刻家远远地
躲在一棵法国梧桐的背后
偷看着这一切
他太激动了，也太害怕了
擦一把鼻涕之后
他开始感谢命运
他的命运是终其一生只做一件雕像
这个雕像必须是演讲者的
而且必须是一个开始于
2019年演讲的演讲者的
必须是一个突然站出来
再也不退回去的女演讲者的
他必须痛哭着在黄铜上
雕刻下她那柔而混乱的长发
他需要众人认可的奇迹
2019-1-28
▎我心中有一个狂热的孔子
周游列国
到处碰壁
穷困潦倒
累累若丧家之犬
他问自己
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
为何偏偏
疲于奔命在
旷野之中
已是丧家之犬
他却认为
自己过的
是犀牛和老虎的日子
我心中有一个
狂热的孔子
他深爱着人间
东奔西走
像犀牛一样
像老虎一样
2019-1-30
▎穿裤子的人
就要革命了
她还没穿好裤子
本来穿好了的
对着镜子照一下
她觉得不好看
又换了一件
现在她正在穿这条裤子
现在你应该
想象得出她的样子
除了裤子她什么都穿好了
连袜子也穿好了
就剩下裤子还没穿好
这时正是春天
春天当然更适合穿裙子
但还是穿裤子
更有利于跑步前进
或举着旗子骑在马上
以及卧倒伏击
现在她已经把自己
完全想象成一个
绝对意义上的革命者
因而两条腿
进入裤子的速度
必然是很快的
看不出丝毫犹豫
就像一场预谋已久的革命
突然杀入一个
精心挑选的世界
现在她刚把裤腰
拉近粉红的大腿
2019-1-29
▎一只蛆
一只蛆
沿着刚修好的公路
往我梦里爬行
再前进三米
它就进入我的梦了
2019-1-14
▎到亳州去
秋天
去过一趟亳州
是参加一个婚礼
酒喝多了
太兴奋
返回途中
哼着小调
在手机上
写下八个蛮子
这是冬天
大雪纷飞
又去亳州
又是参加
一个婚礼
酒也喝了不少
也很兴奋
有一瞬间
恍惚看见
八个蛮子
命运仿佛
真有这些
于乱世里
支撑人间的疯子
2019-1-31
▎我所认为的奇迹
向前流动的河流
向上生长的树以及向下降落的鸟粪
放一起看，我认为都是奇迹
树变成船以后还算奇迹吗
这要看船上坐的是哪一些人
鸟粪里总是有水的
这水必然有一部分来自河流
河流的水与鸟粪加在一起还算奇迹吗
这要看屙下鸟粪的鸟
是不是歌唱着用翅膀
把自己带进了星空才正式打开肛门
这要看鸟粪降落时
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
2019-2-24
▎此刻
此刻，我向存在的
和不存在的未来致敬
此刻，我向存在的未来
却不存在的事物致敬
此刻，我向不存在的未来
却存在的事物致敬
此刻，我向存在的未来
必定存在的事物致敬
此刻，我向不存在的未来
必定不存在的事物致敬
2019-2-5
▎北京缸瓦市
从西单商场乘22路公交车
两站路就到缸瓦市
买缸的买瓦的请前往
买陶制茶壶和酒壶的也请前往
这说的是古代
缸瓦市应该也卖
茶壶和酒壶
防暴警察戴的头盔又大又圆
很像一件件
倒扣的陶器
看着那些头盔我想起这些
2019-2-11
▎北京南站
北京站三个字
是毛体字
北京西站四个字
是江体字
北京南站是个新站
谁写的站名呢
昨晚到站后
直奔地下停车场
来不及看
也没想起来看
百度一下
知道北京南站四个字
不是毛体
也不是江体
2019-2-8
▎人物
他还没出生
父亲就死了
他刚活到3岁
母亲也死了
他一生下来
就是人物
没听说过他有
兄弟姐妹
也没听说过
他有朋友
更没听说过
他有师傅
但他有老婆
而且不止1个
第1个死后
他又娶1个
第2个死后
他又娶1个
第3个死后
他又娶1个
他一连娶了
49个老婆
所有老婆
都相继老死
他还活着
他一共生下
54个儿女
所有儿女
都先后老死
他还活着
他不能死
他一死
就没有人物了
谁都想看一眼人物
皮旦也想
可皮旦从来
也没看见过
看见过人物的人
全都死了
一个叫朵女的
殷王的女人
270多岁了
一点儿也不老
如花似玉
比少女还像少女
代表殷王
她去见人物
真是幸运
她见到人物了
见了人物
朵女再也
不爱王了
她爱上了人物
成为人物
最后一任
合法老婆
但她也老死了
而人物不死
人物依然活着
2019-2-20
（说明：本诗写作受彭祖传说影响。详见《神仙传》等资料。）
▎为什么不再坚持
她的愿望是
死在故乡
在离故乡很远的地方
她准备死亡
她的愿望是
死在春天
在离春天很远的时候
她准备死亡
而今她死了
没死在故乡
没死在春天
而今正是冬天
再坚持一下
就是春天
她为什么不再坚持
2019-1-17
▎华北
脸朝窗外，睡在Z59次列车中铺
看见大地在旋转
带着刚飞下的雪花
和早就栽种的树
带着树上的鸟巢
和鸟巢下的屋顶
带着鸟巢里的蛋
和屋顶下的光头
鸟巢里的蛋和屋顶下的光头我都看不见
它们肯定是有的
把光头换上女人的乳房
也许更合乎对应
女人的乳房当然更是不可或缺
2019-2-12
▎像是要飞一样
去年冬天
一个人要找到最好的雪
翻过一个陡坡后
终于找到一片好雪
但不是最好的雪
又翻过一个徒坡后
她也没有找到最好的雪
她的愿望是
找到最好的雪
并在最好的雪上跳起来
像是要飞一样
为这个事情她翻过
一个陡坡又一个陡坡
今天另一个人
给我发来自己的照片
是跳起来刚拍的
像是要飞一样
不过不是在最好的雪上
而是在一个海滩
她的背景是大海
她是在最好的大海上
2019-1-27
▎第十二个布娃娃
她把搬到新家的布娃娃
拍照发给我看
我数了数，一共十一个
一个很大的床上
并排坐着十一个布娃娃
她浑身上下
如果正儿八经穿着衣服
与十一个布娃娃
互相依靠着也坐到床上
她就是第十二个布娃娃
2019-1-26
▎美妙
她的歌唱是美妙的
那天，唱完歌后
她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现在我知道了
她说话的声音更加美妙
不敢相信真有
如此美妙的声音
接下来我当然
想听见她的笑声
我想也没有想过
有一天，我听见了她的痛哭
2019-1-26
▎车过芜湖
睡一觉起来
站到车窗前
看见大地一派晴明
心情好转
早上出发时天还是阴的
接下来看见三个
并排站立的大铁罐
一个铁罐上写一个字
写的分别是金龙鱼
再看见的还是铁制的
规模更大
是一座大铁桥
以此判断
我知道芜湖到了
我知道桥下
流淌的正是陪伴我
度过整整四年
青春生活的长江
2019-2-1
▎暮色江南
列车即将进入夜行
暮色升起，铁塔隐约可见
铁塔上的高压线
和小鸟都不见了
我对面坐的甘肃男人说
太阳落山了
落的真早啊
我问甘肃呢
他说甘肃
冬天太阳下山
比这晚很多
时间刚到六点
铁塔之下
河山隐约可见
2019-2-1
▎一路南下
乘列车一路南下
下午两点开始内急
三趟去厕所
都见门上标志有人
好在第四趟
那人出来了
我终于成功占领厕所
尿到半截想起那人
怎么像诗人张抱岩
进而想起张诗人有一回
乘列车过山海关
怕对卧轨于此的海子
有失尊敬
曾将一泡尿
憋到终点
我路过的
不是山海关
实话实说
就是真路过山海关
有尿就尿
我也不会憋着
2019-2-1
▎大年初一在西湖边
早上读了葛洪写的老子
走进游人，我想他们中有老子吗
葛洪认为老子不死，一直活着
一直潜藏于每一代人中间
在这一代，老子如果碰巧
潜藏于杭州（这很可笑）
碰巧今天走出来闲逛（这更可笑）
说不定能让我遇上（这比可笑还可笑）
2019-2-5
▎杭州东站
我在这个据说是亚洲
最大的高铁站
尿了一泡尿
时间是农历2018年
腊月二十八
尿完百度一下
发现它并不是最大的
2019-2-2
▎对话
好的东西并不存在
（是啊，都是人幻想出来的）
你虽然好，你也不存在
如果我也是好的，我也不存在
为什么不存在呢
我们已不是真正的我们
（那真正的我们呢）
真正的我们一生下来就没有了
（那你是谁）
我是另一个我
或者说是虚构
2019-2-14
▎亲爱的（写于2019年情人节）
亲爱的
我为你写过一首诗
标题就是亲爱的
今天是情人节
今天我找出这首诗
又读了一遍
读出了眼泪
是诗里写的
北方的公马和母驴
感动了我吗
亲爱的
它们并不存在
是诗里写的
北方的骡子
感动了我吗
亲爱的
骡子也不存在
是诗里写的
北方的大雪和暴风
感动了我吗
亲爱的
它们也不存在
是诗里写的
我们一起做的祈祷
感动了我吗
亲爱的
当以上事物
都不存在
我们的祈祷
也不可能出现
亲爱的
是你感动了我吗
当我们不曾面对
共同的事物
一起祈祷
你又怎么可能存在
亲爱的
连我也不存在
亲爱的
我们悲伤的根源
正是在于
我们热爱的事物
并不存在
无不来自于虚构
2019-2-14
▎大红狗
今天我看见一条大红狗
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红
大红狗身上骑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名字
叫艾米莉·伊丽莎白
大红狗的名字叫克里弗
小女孩和大红狗
同时出现在
诺尔曼·伯德韦尔的绘画里
以前我从来
没看见过大红狗
2019-2-9
▎春天
等这场雪一过，我就恢复早起
早起就是凌晨5点之前起床
凌晨5点之前的雾蒙蒙里，往户外走
当我以春天的方式重新开始生活
冬天就结束了
2019-2-19
▎三朵起誓记
三朵看见许多人已来到山顶上
黑压压的，大约500人吧
看不见子虚乌有大师
看不见就是还没来
三朵想，管你什么大师，来与不来又有何妨
三朵就站上一个高处，开始起誓
三朵把左手置于双乳之间，右手举过头顶
三朵大声说，放心吧
荡妇里找不到三朵
泼妇里找不到三朵
恶妇里找不到三朵
想找到三朵只有到诗歌里去
三朵是个瞎子
只有在诗歌里
你才能找到盲人三朵
三朵是个赤子
只有在诗歌里
你才能找到赤子三朵
三朵的话刚一落音
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三朵看见天空起伏成轮船
寒冷的大地微微颤动
2019-1-3
▎三朵想重新回到树上
三朵说，她想重新回到树上
这么说来，三朵曾经在树上住过
怪不得她叫三朵
朵就是花朵，三朵就是三朵花
三朵花属于同一个季节吗
还是分别属于三个季节
如果属于同一个，属于哪一个季节呢
现在正是冬季，就在今天
三朵说她想重新回到树上
这么说来，三朵花同属于冬季
如果分别属于三个季节
与三朵无关的，是哪一个季节呢
大约是春季吧
三朵今天还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也可以看作根据
三朵说，三朵就要走了
三朵走的时候，正是春天
2019-1-11
▎诞生好人的时代还远没到来
你说你是好人
我表示怀疑
诞生好人的时代
还远没到来
这么大的事
不太可能一下子
提前太多
霍金就是个例子
上帝拿霍金
试验了一下
上帝满怀希望
把霍金作为好人
投放到这个
混乱的人间
但太提前了
弄得霍金鼻歪眼邪
坐在轮椅上
直到停止放屁
2019-2-13
▎差别
一个叫处处即兴的
美国民间组织
搞着玩似的
于2002年搞了一个
不穿裤子节
现已发展成
世界性节日
一个叫垃圾派的
中国民间组织
于2003年
搞了一个吃屎节
却搞不大
个别人象征性地
吃了几条蛆
还被当成了笑话
2019-1-15
▎流浪三朵
垃圾派十子之一的三朵
有了管党生大师这把保护伞后
大月亮立即组织人马
筹拍史诗级巨片《流浪三朵》
不用多想，这电影里
一定会有一个镜头反复出现
三朵一边大喊着一边孤独地跑过
茫茫无际的荒原
那时候除了三朵
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人了
连鬼也无影无踪
保护三朵的管党生大师
也已由肉体的诗人
转化为天上淡定如闲云的神仙
2019-2-17
▎2019年2月12日就北京评论群论战发言
我只是一个
搭台子的
没有心情
做更多的事
2019-2-12
▎喜欢
他完全缩进被窝
被子上盖一层雨布
雨布上是天
天离他最远
离他最近的是身子下
冰冷的土地
他是一个露宿者
他喜欢露宿
有人喜欢叫他疯子
我喜欢问他
又梦见了什么
2019-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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