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生活
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一个人在一群人中间
他们走,我跟着走,没有人觉察
我的异样
没有人知道我擅长什么
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独自占用一面夜空
群星中,我失去光芒
我是心甘情愿呀!甘愿
我的光,永远不为人间所知
这样生活了
很多年……很多年
在无人的旷野抒情
我有朴实面孔,仍是一个刻苦的
老实人
@闪电
群峰走下断崖
满怀惶恐,走得格外缓慢
它们面前的平原上
阴影拖住执意奔跑的树木
这是水中倒影般虚构的
画面,一触即碎
风声横穿林边空地
源头在闪耀
万吨白光自天而降。从未见过
如此湍急的大河,声如巨石
倾泻,在我跟前
却也是在别人的远处
@噫嘻
要死就抱紧一棵树,死成
那棵树的模样
要死就选在夏天正午:风停在草枝上
长尾蜥蜴缓缓爬过山梁
昆虫低声慢吟,树冠静止……
噫嘻!届时万物困倦,顾不上悲伤
@铜人像
他占着旧社会的
一块青铜,绣身上墨绿的斑痕
阳光落满老街,身后
走动着陡峭的江河
正午燥热,他背靠樟树
常绿的杜英
绣叶脉扭动,钟表射出箭镞
一群人拐过巷口,不知
所踪,另一群人
簇拥热浪而来
他在暗色的青铜中,绣一个人
面向闹市
想起柴米油盐
脸孔堆满历朝历代的愁苦
@截图
关于沭河,记忆是这样的:
我趟过一小截
河面,从这边赶往那边
我重复走在那条路上
穿过浅水两侧泥泞的部分
那个时候,年轻尚未
离开我的身体
多么幸运!因此不必畏惧冰冻
和遥远的路程
玉米被收走,菖蒲
死在枯黄的外表
行走于隆冬的河床,白冰
从两边聚拢。那是途中最空旷的
一段,至今仍停在沭河上
假如我不再回去
它将一直保存着刺骨的寒冷
@饮茶经
还是终日无所事事地吧
书读多了易患呆疾,闭门造诗
就会变成麻木的诗匠。点化人间的悲悯
最适合一滴一滴往外挤
小笔触方能请来更加提神的光
用激愤平涂大色块不如就
想一想南山和菊花。也可注视着这杯茶水
慢慢染上绿色又慢慢枯败,那般
无所事事的沉默,那般不谙
杯子外的世故俗礼
它前世是饱历风雨的树,它那非凡的品质
来自沸水的浇灌
@壶中日月
烧一壶水,看着它溢出热气
阳光射进来
那稀有的明媚令热气愈加
洁白,把房间装饰成为春天
跟室外的严冬格格不入
壶中沸响,似瀑布跌落山谷
其中定有一道彩虹
静待阳光去完成它。定有无数
粉身碎骨的决心,等候壶盖开启的一瞬
我擦拭木椅,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我端坐,宛如林边枯树
掩目,耸耳
天地间只余一涧轰鸣,万亩波涛
@什么力量
白云铺在河底,楼房倒立于
淤泥。是什么力量
让芦苇死透了还坚持挺拔
让一只野鸭
不避惧人类,从苇丛挣扎出来
觅食的姿势如在云端翱翔
什么力量暗中推动
让我在早晨偶然
遇到这神奇的一幕,用手机拍下并
储存在脑海里
作为远观者,我进不了景色当中
不能像那只野鸭一般
纵身一跃,融入密林云海
我有束缚行为的衣冠
只可站在石桥上,凝视
水底映像的我——
奇怪啊,到底是什么力量让我
倒悬于刺骨的河水仍
不肯熄灭双眼热切的期望
@这么好的地方
白天湖水荡漾,夜晚
点起稠密的灯盏
十点之前,还有盈耳的音乐
这么好的地方我愿
享用一千年,在这里生活
在这里养老
在这里死。死了
也要埋在这里
早就选好一个位置——
大沙河拐弯,流向桥洞
我选好了一群蚂蚁作为邻居
灯火通明啊
乐声盈耳啊
湖水还在河里,流淌啊荡漾
这么好的夜晚我要喝酒
这么好的夜晚,要请地下的邻居
来吃我洁白的骨头
@淋雨记
没有阿米亥先生的毯子
没有茅棚,没有老年杜甫
草地除了枯草就剩
一片淋湿的羽毛
此刻,一片羽毛替一排雄壮的大雁
躺在北方,冷雨入骨
它在我拥挤的瞳孔里
得不到温暖
但似乎找到了质问的对象:
如此落寞,意义何在?
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挥舞双臂,纵身跳跃,又落回草地
——我不比这片
死了的羽毛懂得飞翔
却比杜甫,比阿米亥先生的朋友们
淋了更多冷雨
@养绿萝记
有裂纹的碗
不再适合盛羹饭,我拿来养绿萝
用人类的饭碗养活一株植物
这事儿并不那么简单
我的绿萝又瘦
又黄,总也长不好
它又瘦又黄
像一位沮丧的诗人
我吸着卷烟,用钢笔去敲它的
那只裂璺的碗
声音低沉,破碎
如听一首失败的抒情诗
@致
迅疾的球体上
你已经有
房子,持续的光,伴侣和后代
你不必参与
天下的挣扎煎熬
你从金属中
锻造马蹄铁和钢笔
早晨去阳台
浇水,嗅觉马上就能
从蛮荒的旷野回来
你没理由怨恨
因为没有
膨大到不能满足的欲望
也没资格写怨恨的诗除非是
站在苍天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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