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畅游橘子洲
文/离若
四月十三日。暮春中的橘子洲
是飘在湘江上的绿丝带
江堤上清风拂面,杨柳依依
细雨拍打江面。拍打一颗颗激越的心
三两船只,在水上犁开一道道白色浪花
岸上,草长莺飞,苍翠的树木抱紧一园春色
雨水中的山河,氤氲而肃穆
我们在主席雕像前留影,景仰
面向浩瀚的江水,回望1925年深秋
伟人意气奋发,在此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一阙《沁园春·长沙》,叩问沉浮中的苍茫大地
斯人已去。江水碧流,日月已换新天
变的是时代和风物
不变的是信仰和传承
细雨中,一拔又一拔游人络绎不绝
江上帆船点点。一只白鹭
从江心振翅而去
妥协
文/离若
我终于妥协于生活――
皱纹,暗斑,近视,失眠,健忘
偶尔的耳鸣,渐生的白发
它们慢慢篡改中年后的身体,及余下的光阴
中伤和谣言无处不在
像一根根细小的针,随时扎进
冷而硬的骨头
我终于承认,所有的自负与清高
不过是披在人世的盔甲
我不得不伏下来,像一条冬眠的蛇
把泥土和黑暗穿在身上
――我把诗歌穿在身上
并在其中抒写命运,以及
命运带给我的种种
白天妥协于黑夜。生妥协于死
终有一天,我将像一枚落叶
静静躺在大地的胸膛
不再理会尘世纷扰,不再羡艳世间繁华
把未完成的,交付于长在身上的草木
把已完成的,化为流水
清明听雨
文/离若
雨声那么细,那么轻,那么柔
仿佛一种消逝又回来了
仿佛你离去多年的脚步声在门外悄然响起
少年的你,坐在前排
我常散开你乌黑油亮的马尾
常拽你的花裙子
常在你黑葡萄般的大眼里掘得深泉与鸟鸣
今夜的雨水吞掉了整座村庄,只剩空濛
那一年夏天的荷塘也吞掉了你
悲伤在不可逆转的人间再一次被复述
所幸还有温暖和宁静。你看――
雨声中的村庄织着氤氲的光
有蛙鸣藏于荷叶。有少年挑灯夜读。有妇人缝补
有农人拔算着一年的播种与收成
我感动于这样的完整与和谐
它们抵消了你离去多年后带给我的忧伤与冷寂
仿佛你真的回来了
仿佛今夜的雨声只是一首舒缓而轻柔的音乐
神眷顾的人间
文/离若
白花花的阳光洒满窗台,那么多。
玉兰捧出来的灯盏,那么亮。
庭院里蓬勃的香樟和梧桐,那么绿。
鸟儿的喉咙带有金属弹片。从不远处的树枝
弹跳到窗台上
它们叫醒的早晨,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书桌上的茶杯洁白如玉,刚有人续过茶水
随手翻阅林清玄的《人间有味是清欢》
光,正好打在扉页上。
一切都那么静。仿佛神悄悄来过,又走了
只留下寂静和欢喜――
归来
文/离若
下午六点,乘坐最后一趟高铁回家
车窗外沉沉的暮霭越来越浓
和远山融为一体
四月的树木苍翠,花朵新鲜
无法治愈归家者的焦虑和疲乏
时间在车玻上呼啸而过
钉在座位上的人,临时失去了身份和故乡
你攥着微微发皱的车票,陷入茫然:
往事纷纷倒退。沉舸如积雪
这弹出去的黄昏之箭,将我们射往何方?
下一站是抵达站
出站口依然没有人来接你
寂廖的行李。零星的灯火。高耸的楼群
城市井然的秩序,不能供给你安慰
它们只是证明你路过这里
中年书
文/离若
中年以后,越来越觉得人的一生
就是树的一生
一粒种子,经阳光,雨水的洗礼
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有时绊住几朵闲云。有时阳光加重它的阴影
有时,清风使它轻轻颤抖
偶尔招来几只蜂蝶,虫蚁的青睐
最终,等来钟情的鸟雀筑巢,安居
当霜露凝重,秋风渐起
它脱下绿叶和果实,褪去繁华后的喧嚣
光秃秃的枝杆静立秋风中
只剩下虫眼,疤痕,和皱褶
一如沉浮中我们千疮百孔的躯体
等上帝派来神工斧匠
抽走体内最后一根肋骨
被岁月伐倒的树,轰然倒下的我们
仿佛完成某种仪式
一粒种子回到泥土。一盏灯回到寂灭
我们终将成为纪念,或凭吊的一种
谷雨
文/离若
最终是雨催生了百谷。一粒一粒播进地里
仿佛神的默许
最终也都会痊愈。暮春时感染的风寒
不过是病毒把肌体又杀死一遍
即使更大的伤口与深渊
也只是生活中的一剂良药
――黑暗中撕开的,光都能缝合
一粒带有腐败意味的种子
被阳光雨露催芽,被清风和流水赋予深情
蓬勃成恣意的绿。并成为
自身唯一的坦裎与拯救。
致自己
文/离若
替苦难活着。生活酿就的良药
治愈历经的痛和伤。
替勤劳活着。用一双粗而砺的手
抚平日子里凸起和凹进去的部分。
替朴素活着。素颜的脸宁静如湖水
缓缓朝向秋天的葵花。
替爱活着。我爱过的祖国爱过的人
都将在秋天获得赞美在春天获得新生。
最后替一块石头活着
活出它的愚笨,圆滑,和通透。
去掉凌厉和锋芒,用褐色坚硬的质地
平息动荡而喧嚣的尘世。
在时光的打磨中,静心,禅坐
慢慢磨砺出玉的属性。
且不为人知。只到有一天死亡降临
我笑着对自己说:我的一生就是石头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