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
从青岛栈桥上看到的大海
犹如一匹温顺的马
马蹄哒哒，优雅而迟疑
很多年前我看到过一张黑白照片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来过这里
她是我姨家的表妹
聪明乖巧，容貌可爱
后来我们各自过着不同的生活
各自迅速长大
像海浪伸出的手
执着的触碰
不断撞碎的命运
‖夏日绝句
乌骓马在江边百无聊赖
战争越来越没意思了
年轻的霸王此时
并不知道他在用一场壮烈的失败
终结一小段中国古代史
江东才俊在纸上攻城略地
小女子虞姬血溅三尺，为之奈何
何其幸运的河山啊
楚河汉界，堆满
优雅的白骨
‖信
那封十几页的信
是怎么写出来的
每一个痴情的少年都可能
是一位多产的抒情诗人
那时教室简陋，杨絮满天飞
像当代诗歌里俗不可耐的雪
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三八线、冷战、媾和
漫长的遗忘
‖死
我见过一个刚卸完水泥的小伙子
他在南沙服过役，复员回到鲁西北农村
当时还没找上媳妇，但也很知足
他说在部队，跟他一起入伍的战友
一个精壮的河南新兵
在一次演习任务中，被海浪卷走了
他庆幸自己活着回来
在乡下，就是死，也有很多种
普通的死法
‖私奔
过冬的柴草都铺晒在山坡上
阳光很慢，像一辆破自行车
吱嘎吱嘎地摇晃
北街有人唱歌，吼一句，停顿
再吼一句
黄道吉日，刘家二女儿出嫁
醉汉们蹲在墙根抽烟、大声说笑
周半仙家的牯牛
正踩在玉米秸上打盹
田园风光夹杂着尿骚味
很是诱人
多年之后，躺在被窝里
说起那次私奔，刘翠艳“噗嗤”笑出声来
‖集市
大闺女、小媳妇们都往这边赶
逢五排十，村东晒谷场尘土飞扬
七爷家的叫驴
被那些突然出现的花棉袄惹惊了
顺着河道狂奔
没事干的癞头光棍
趿拉着黄胶鞋瞎逛荡
七爷几年前给他张罗过一门亲事
他媳妇娘家远，不爱说话
等七爷牵着叫驴回来
钉掌的钱师傅早已收摊走人
今年干旱，河道长满了野酸枣
想当年有水的时候，村里那些个
心眼小的女人，一猛子扎下去
连个动静都听不见
‖静物
利器、农具、甲骨、拙朴的米臼
神像、墓碑、台阶、烽烟熏黑的城墙
它们相互勾结，一次次掀起
农耕民族浩荡的风暴
‖水
在我的家乡，水从高山上
流下来，像富农
敞开自己狭小的粮仓
煮一锅刀削面或者不小心
冲毁几座民房
‖与母书
母亲，你一生都是穷人
在一个叫做“东万山”的村子里
你由一个小女孩变成女人
变成女劳力
变成生儿育女的母亲
母亲，你一生都没有敌人
除了贫穷，除了捉襟见肘的生活
你一生
都在为粮食发愁
一生啊，母亲！
我不能用一首诗歌宽慰你
我不能
化作一粒止痛片
缓解你的失眠和悲伤
母亲，我不敢回到老屋
不敢触碰你擦拭过的器物
我甚至不敢跪到你的坟前
生怕惊扰你衣食无忧的恬淡和静谧
母亲，写下这些的时候
我也两鬓斑白了，总觉得
某个夜晚，在睡梦里
就能与你相见，就能
像小时候一样
赖在你的怀抱里——
你用粗布的大襟袄裹着我
不时发出几声叹息
那就是小小的天堂啊，母亲
像彼此照耀的星座
触手可及却又遥遥无期
‖葬礼进行曲
在老家博山的山坡上抬棺材
一般需要四个壮汉，他们
必须是死者的近支
必须身板硬朗、步伐矫健
我的父亲也是一位抬棺者
他直到饿得皮包骨头
才肯躺进薄薄的杂木棺椁里
让那几个抬棺人
感激得不行
‖五四广场
我在中午，坐地铁来到这里
他们的演讲已经结束
密探、骑自行车的巡警数年前就已离开
清洁工正在清理废纸、传单和血迹
雕像上的年轻人蓄着胡须
大理石围巾被风吹刮着
城管队员驱赶着兜售旅游船票的妇女
今天风大浪急
小生意就不要做了
‖鲁中
摊开地图看看
无非小块平原
东临碣石沧海
西边万顷良田
如今娶你过来
不是潦草敷衍
我有渔盐之国
你有馋虫三千
我有豆棚瓜架
你有妖怪狐仙
如此相依为命
一年一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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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9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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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9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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