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六日作诗未果
我还在等
那个叫行顺的人
我无法确认
他今天会不会来
回乡
继堂哥之后
在深圳打工的堂弟也回到了家乡
前年，我回去看他们
提及在南方的那些日子
大家一阵感慨
堂哥说，城市虽好，终究不是我们的家
他还叮嘱我，如果累了
就回来，与他们相依为命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城市里坚持多久
在豫南，我很少见到翱翔的雄鹰
只见到，灰扑扑的麻雀
挤在一起，争相啄食地上的麦粒
回乡记
春柳，绿苔
张网的蜘蛛
婆婆的嘴
二十年未见
万物都柔软起来
那个殴打父亲
逼母亲下跪的村支书彻底老了
脊背佝偻，步履蹒跚
换上了一张等待宽恕的脸
脱落的天花板
洗澡的时候
头顶上的天花板突然脱落了一块
正好砸在我身上
这个使用了十几年的墙壁
露出了久经人世的斑驳
与沧桑
好像想告诉我些什么
我早忘了它也会随着时间
松软、发皱
哦，是需要重新粉刷的时候了
我拿起扫帚清理它的遗迹
心想：我也快四十岁了
我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只能把曾爱过的东西
捡起来再爱一次
天桥下的露宿者
陌生人
我无法握住
你伸出来的手
像你一样
我也有走投无路的时候
我啊，求助过两块钱一张的彩票
也曾向一尊不会说话的佛像下跪
只是，他们都没有给我指引
十几年过去了
至今我仍不知道当年
是如何完成一次次自我拯救的
我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结果
前年，我写了三百首诗
去年，我检点习作
只留下了五十首
今年，我再做排查
还剩下二十首
它们是如此经不起考验
也许，五年后只剩下十首
十年后仅余一首
也许，最终，我不得不默许
它们先于我的肉体离去
我没法停住笔
我曾被中介骗走了仅有的300元钱，
我曾在血汗工厂每天熬15个小时，
仅仅是为了一口吃食。
我也曾被欠薪、殴打，
工作半年没有拿到一点薪酬。
我曾在绝望中被人救起，
活着，依赖于工厂打手和两条大狼狗的慈悲。
我不敢回望那段历史，
甚至无力诅咒一个恶人。
如果我说，是写诗让我度过了
最艰难的日子，
你相信吗？
如果我说，通过写诗
我原谅并宽恕了那些折磨过我的人，
你能理解吗？
在和顺
这里有最璀璨的星空
让每一个卑微的人都想抬起头
我有幸经过此处
也从中分到了一束光
这里有最黯淡的人间
男人们，面庞黢黑
像深埋在地底的煤
也像刚从民间传说里
赶着牛车，匆匆赶来
不信，你试着叫一声：牛郎
指不定就会有人答应
指不定会有一个人，在你心里
偷偷地应了一声
牛的告白
先生，我已厌倦了活着
只长膘，不受罪
我已准备好了
没有挨过鞭子的皮肉
没有拉过犁，负过轭的筋骨
先生，对于一只牛来说
没有被苦难折磨过的一生
不能称为活着
先生，我愿意下十八层地狱
纵做鬼，也幸福
先生，我去做鬼了
边吃我肉边流眼泪的先生
临行之前
请您写一首诗
祝我在鬼界
不再那么轻松
那些不向往远方的事物
辘轳、木门、石磨、碌碡
运动的半径不过十米
它们找不到通往自由的法门
因而望上去有沉静之美
为了供养两个上大学的女儿
宋三叔，把自己拴在几亩薄田上
南海禅寺的观音
一生都没出过庙门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个善良的人
阳台上踩碎了一只蜗牛
她看着看着就哭了
马路上一只狗儿被车撞断了腿
她抱着狗儿走着走着
眼泪就流了下来
邻居家的孩子去建筑工地打工
摔下了脚手架
她跟着那个母亲一起哭
她哭啊
像前年自己的小儿子死时一样的伤心
白云山札记
（一）
这条山路
走过了无数遍
越走越觉得陌生
越走越觉得那些植物
每天都换了一副新鲜的面孔
（二）
台风过境之后
一棵大树倒在山路中间
我才想起这棵大树曾经见过
只是它站着的时候
一直被我忽视
（三）
藤类植物只能依附
其他植物的肢体而生
在五雷岭，我看到一棵禾雀花
牢牢地缠绕在高大的油杉身上
这些无骨的藤类啊
现在由于稀少
格外受人的保护
（四）
走小路，见坟墓
一只喜鹊跳到墓碑上
这么多年，它终于等来了
一个探视的人
它不知道是喜是悲
（五）
这里人声稀薄
这里坟茔累累
这里鸟语花香
众鬼，竟然合力
开辟出了一个好人间
（六）
在荒野流连太久
我迷路了
身后的那条路艰辛、叵测
通往人世
我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却不愿回头
（七）
也许我死了
也会埋在这样的地方
只有清明才有人祭扫
其他日子，我都是一个
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野鬼
像我活时期盼的一样
（八）
要下山了
一生都与山相伴的是
爬山虎、攀山藤、山茱萸……
我叫行顺
名中缺山、缺水、缺金
注定只能和柔软的肉体生活在一起
我会作为一个信使
给那个叫张大山的人捎个信
告诉他要常回家看看
石佛寺
（一）
建庙的人走了
塑像的人走了
留下了佛
和从佛身上卸下来的碎石头
（二）
学会买菜、担水
学会烧火、做饭
浆洗、缝补
学会带香客上香
庙里的大和尚说：
学佛，是一天中最后才做的事
（三）
沐浴、浣手
披上袈裟
拿起念珠
七岁的小沙弥
也有庄严的法相
（四）
有人来问姻缘
有人来求富贵
有人来索前程
小和尚，都答应
老和尚，只念经
（五）
翻修观音殿的时候
砸伤了一个工人
庙里的香火
因此冷清了许多
直到后来，弄清了
那工人，是个逃犯
（六）
一刀下去有了形态
再一刀，有了骨骼
有了四肢，有了眉眼
可他仍觉得不够
他要把刀子的锋芒
融入佛陀的笑靥里
（七）
不杀生，不食荤
病，还是不见好
雕佛，雕观音
现在，他改雕花鸟
今生啊，辜负了太多石头
太多石头想成为佛
而一个面向市场的匠人
无力为佛祖多增加一个分身
他拍着病腿说，
我伤害了太多石头
那些不想成佛的石头
（八）
有和尚坐化归西
有和尚来了又去
当年的小沙弥
如今二十有七
他娶了老婆
生了孩子
名叫承宗
来自群组: 中国诗社 |
发表于 2019-6-6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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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6 11:05
发表于 2019-6-17 01: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