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文/离若
白色病房,日光灯通宵达旦亮着
时间印在惨淡的墙上。呻吟和疼痛反复发作
长长的走廊镂空着风
白大褂来回穿梭。术语和医嘱被安在痛处
药水,监测仪,白色药丸,轮翻上阵
窗外,六月的玉兰正在褪掉绿,捧出的灯盏
渐渐暗淡
它还将熄灭整个夏天的焰火
对帐单日日叠加。生死交接处
唬人的数字,有时吞掉命,有时
吞掉一个家全部的希望
门诊大厅
文/离若
焦虑的,悲伤的。都在这里
有钱的,贫穷的。都在这里
身份显赫的,无权无势的。都在这里
一座大厅局限了身份:提着疾病前来的过客。
各个窗口间的探询之词
就诊卡上一次次输入的密码
被搀扶着,被轮椅推着,失去血色的脸
提着水果和营养品匆匆上楼的步子
数字攀升。键盘声闷响
脚步匆促,沉重。灰色在灰色之上――
这里的白天就是黑夜
这里没有春天。春天消耗在
大厅外盛开栀子花的花坛里。
植物的毒性
文/离若
一枚小小的,卵形青果。如未绽放的莲
莲吐佛语
而它施魔咒――
“谁青睐我,谁就青睐黑夜和深渊。”
肿瘤医院口腔科。白色病房挤满
颌骨与咽喉之间爬满巨形蜈蚣的病人
有人被割掉半截舌头
有人被剜除大块腐肉
反复咀嚼的槟榔,令嗜好者销魂,蚀骨
只有在手术刀划开皮肉的刹那
它的毒性,才喊醒你
――仿佛白喊醒黑。生喊醒死。
栀子花
文/离若
血液科病房。因化疗脱落的头发
是黄昏刈掉的青草
苍白的面容,和花坛里盛开的栀子花
构成修辞
――宁静。安详。于圣光中轻轻颤抖
青春茂盛啊。而你的青春
定格在一场难以治愈的贫血中
一遍遍翻看手机中孩子们的笑脸
一遍遍聆听他们诵读春天的声音
――以此证明六月还在继续
栀子花恣意着白
穿越了深冬,迷雾和沟渠。只为与夏天遇见
亲爱的,你能穿越人世疾苦,穿越
血液里深埋的痛
再一次遇见教鞭下蓬勃的春天?
存在
文/离若
书在书橱里说话。
字在纸张上分行黑白和是非。
茶在书桌上禅坐。
茶叶倒叙着光阴的沉浮与流逝。
蜘蛛在角落里结网。
它一生都在悬崖边突破自己。
玉兰在院子里,用自身的香捧出灯盏。
它站在一片白光中,它就是光。
鸟穿透鸟鸣。树在树冠中。
枝叶蓬松而充满弹性
鸟在其中叫醒自己,同时,也叫醒叶片上的露珠。
我在书桌前阅读,或者写诗
我用文字刷存在感。当有一天我不再吟诵土地和星空
一定是神解救了我。
秋日的花朵
文/离若
来自燃烧。来自叶片中
秋阳引爆的一簇簇小小焰火
一朵即是无数朵。即是
眼前飘乎行走的彩色的云
抱紧自己。春日凋零放倒在流水中
灼热的衣裳褪在蝉鸣里。以清凉之躯
抵达辽阔和无垠。抵达
天空神圣的教堂
释放内心所有的拘谨。打开
琴键上按耐不住的音符
以温柔,以娴静,吊上秋天的脖颈
――天空不知不觉高远了几分
当把所有的痛苦都燃烧成秸秆
离冬天就近了。端坐
大地绿色的心脏
你是秋天最后的粮仓和谷粒
石拱桥
文/离若
它架在童年的记忆里
架在村庄的河上。河水清澈,桥身古朴
仿佛套在水上的一枚铜戒指
雨天,它渡我的花纸伞和小书包
晴天,它渡两岸的青山和鸟鸣
清晨,它引领一条河腾飞
黄昏,它压住一些浪花和鱼跃
趁青苔不曾脱落。岩缝未能穿过风声。趁
桥墩还能拦下落日和炊烟
回故乡走一走。我站在暮色中回望
愈发古朴的石拱桥,抱着一条古老的河流
像抱着一种流逝和苍茫
诗歌
文/离若
有时候像个俏皮的男人
在我面前眉来眼去
一不小心,就被我逮着了
有时,和我捉迷藏
越是找寻它
越是躲进更深的人群和漆黑的夜
白天,我带着它穿梭在尘世
它替我记下:热爱,欣喜,疼痛,悲伤
和人世的善恶
夜晚,它把我领回小屋
替我褪下俗世的长袍和孤独的内衣
我们一起享受情人般的亲密和缠绵
大多数时候,它把我变成
一个真正的女人
――领受分娩前后的阵痛和喜悦
麦子
文/离若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
麦子是泥土和汗水的结合
是养育我们的恩典和慈悲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
作为一种植物,它背负更多使命和荣耀
当我写下它
就是写下肥沃土地上的故乡
写下我朴素的父老乡亲
他们沉默,谦卑,隐忍的站在田野上
身披荆棘和芒刺
阳光下,向天空交出一生的倔强
风雨中,手牵手,肩并肩,织成绿色波涛
丰收时节,等待一把好镰刀,一个好天气
献上金色头颅
作为一种善知识,麦子在田间分孽,抽穗
灌浆,扬花,结成饱满籽粒
它教给我们阳光和雨水是万物之源
教给我们――
汗水是渠道
土地是最大的宗教
日暮
文/离若
天越来越阴沉。日光倾斜
病人在家属陪护下陆续出去溜达
病房空无一人。我独自坐在阳台
黄昏从暗淡的天空慢慢滴下来
没有落日。几株玉兰孤零零站在窗外
――兀自说着盛开和凋败
不远处的停尸房刚推进一副白床单
明天的产房也将传出一声声婴儿啼哭
生之后是死。死之后是空
生之于死只是一种形式
如白天黑夜的轮回
我们只是一粒微尘,擦过尘世
当我们从命运之门侧身而过
结局早在意料之中
天完全黑下来,病人们陆续回到病房
我回到他们中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