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洱国家森林公园
犀牛，一个浑身脏泥巴的诗句。
喘着粗气，用灵犀之角在泥塘里漫不经心地
拱动的，一个自足的诗句——
沉重、有力、缄默、傲慢，拒绝优美。
蜂猴蜷缩，一个小而慵懒的诗句。
它瞥向你的眼神里除了拒绝的幽冷和深邃，
什么也没有。一个用毒素保持身体纯洁的诗句，
并不意味着可以免受侵扰。
白鹭和苍鹭，两个同样轻盈的诗句。
同样胆怯和缺乏信任感——对人类。
它们在水泽和草丛中徜徉、觅食，随时准备远离。
飞或不飞，它们都是丝毫不会贬值的诗句。
獐子，多么警觉的小诗句！
善良的小诗句，低眉垂眼，小心觅食的小诗句。
诗句后面标点符号一样不可或缺的
小诗句。别打扰这丢失在密林里的小诗句。
那么桫椤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诗句？
这在幽谷里错落生长的、羽毛的仿生学祖先，
这最初的诗薮，这来自远古的静穆和紧密排列的
秩序之美：一个有着原典地位、阅之肃然的诗句。
墨江：北纬23.26度
追日到此，已是小暑过半
太阳早在半月前翩然转身
一路北回带走立竿不见影的神迹
它并非故意戏谑它的追随者
而是恪守着宇宙的律令，不越雷池
半步。它并不觊觎南方以南
只在一条虚拟的界线上逗留
足以点燃一场爱情的时间——
二十四小时甚或更短
足够成就一场高原上的爱情
远道而来的祈愿也将得到满足
在直射的阳光下
生命燃烧，生殖繁茂
即便垂老之身似乎也能获得
神的眷顾：灰烬中，仍有火星闪烁
神奇的纬度穿越神祇的土地
穿越你，也穿越我——
我在北温带，接过你热带的眼神
那柯里：旧地重游
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旧地重游
都应该有未尽的缘分
至少袖子还记得山里的风
鞋子还记得山里的土
还是那个山乡村落，还是那小溪
还是那个歇脚的驿站和磨坊
还是那碟苞米和腊肉
还是那碗米酒和茶汤
还是那条能抖出一串幽幽鞭响和
蹄声的古道，还是那马灯
还是那氤氲着陈年茶香
和磨黑盐味儿的彝民乡音
还是那座让“马哭里”这个名字
成为历史的风雨桥
还是那间小学校——
孩子们放了假，校门落了锁
但耳朵边还是那清澈的读书声
还是那掌声和笑声
小溪流一样流淌着、流淌着
洗着我们的耳朵和心的
还是那天籁，还是那山，那水——
嗅觉还记得的，味觉也记得
歌还记得的，诗也记得
那歌和诗一样的名字：那柯里
茶马古道：想象一匹滇马
歇脚在滇藏古道的小小驿站
踩踏着漫漶莫辨的马蹄窝
难免会浮想联翩：一匹矮脚滇马
是以怎样的耐力驮运茶叶、布匹和盐巴
驮运种族、宗教和文明
穿过山，越过岭，涉过沟壑
在风雨寒暑中呼嘘毒疠，来回往复
用蹄声和骨骸书写了这部
深深勒进高原腹地的滇藏贸易史
每一块不再规整的条石
都蚀刻着“马脚子”的吆喝和
“亮子”的微芒。但在导游手册的讲解中
历史照例被轻描淡写
删繁就简后却更显波诡云谲
这被旅游业从尘埃莽草的遮覆中截取的
一小段贸易史标本
在日复一日的颓圮中无声演绎着
千年茶马互市文明交融的风云
谁在静心聆听，谁在潜心披阅
这重新裸露的历史章节
谁在这历史的细节，马蹄窝的缄默中
耐心捡拾一匹滇马悠远的蹄声
注：“马脚子”，即赶马的人。“亮子”，马帮俚语，指灯。
茶山青绿
从啜饮一盅茶汤时的唇舌回韵齿颊留香
到啜饮一座茶山时的眼眸清明
深镌于感官的美好记忆，真实，具体，幽微
我羞于承认自己有什么形而上的体验
我信任感官，唇舌齿颊不会负我
一双病眼更不会诓我——缓坡之上
蜿蜒着一垄垄台地茶的柔和线条
和樟树球形树冠的散漫点缀构成视觉的主体
这样的视觉构成有别于纯粹的田园
也有别于纯粹山野。当它与远景中的铅色云团
深蓝山峦和灰白建筑统一成
山水与风俗兼具的画面，我要做的就只是
放纵感官：当一簇阳光落在缓坡上
在阴暗的画面上抹出一痕狭长跳跃的光斑
一场视觉的酣饮才渐入佳境——
茶山青绿。但它不需要一首赞美诗
它只需要我诚实的感官反应。它终究要在我
颓败的肺腑中留下一座青绿茶山
穿过一小片桫椤树林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我正在穿过
恐龙时代？在一点八亿年后某个多雾的上午
披覆着热带雨林的潮湿，我穿过一小片
桫椤树林。虽然只用了几分钟
但我似乎已经走失得够远——
在一种致密的原始秩序面前我仍有
不及收敛的躁动，我仍是喧嚣的一部分
并不和谐的画面是：一个现代人
和被称为活化石的植物站在一起
尽量屛住了呼吸，却仍在大口喘气
我无法抑制自己的现代属性
莫名错愕于所见的木本蕨类原始静穆的风仪
在物竞天择中尽处劣势，却又相安无虞
这历经亿年而孑遗的柔韧植物
似乎不屑揣摩我的错愕究竟有何意义
和众多游人无异，我忙于用手机拍下
这濒危物种致密排列的羽状枝叶。我的认知
显然局限于一种植物学理性而不是
一种信赖或忧虑的感性。我不能把它的静穆解释为
某种矜持甚或敌意——它是多么舒展和温柔
梅子湖的翡翠冷
假如你是一块滋滋冒烟的蹄铁
你将很快冷却在梅子湖翡翠冷的湖水里
你奔驰的意志，注定在她怀里折戟
假如你是一把嗜血之剑，你该庆幸回到了
她的冷鞘中。你嘤鸣的斗志总算偃息
老伤新伤，终于得到一次性疗愈
你说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疲惫和厌倦
只有满身锈迹。毋庸担心，你会得到善待
这一湖翡翠冷的涤洗是你所应得
沿着木栈道疾行或徐行都无所谓
梅子湖不选择被洗者。她的翡翠冷里养着
一颗仁心。她视来者都是信赖她的
你是流连半日不去的那一个，还是
匆匆忙忙半小时就离开的那一个
你所得的慰藉，都无任何量化的差异
你或许疑惑，为什么她洗尽所有人的浑浊
自己却清澈无虞？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青山四合云天下，梅子湖，一颗冷翡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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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7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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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8 19:55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