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夏山如碧，而我只身躺在海底（组诗）
文：鵎鵼
我的光芒，不能抵达我
没有想到，
我，玛琳娜.茨维塔耶娃
一对音乐家和画家创作出来的作品，
是不够格作一名洗碗工的
那些从我的指尖诞生的诗句，与我永别多年后，被镀上了金箔，
可那些金箔冰冷的簇拥，不能让我薄而冷的身子，停止颤栗
我的盛名，在我坠入永夜多年后，仿若别在我栗色发间的玉饰
那玉饰的宫殿和明月，让一双双眸子膜拜又讶异，
但它们不能让我空空如也的胃，
感觉幸福
我只想用作洗碗工的酬劳，换来最朴实的米粥，最质朴的棉衣，
饱我的胃
暖我的骨头
但我够不着那个洗碗工的位置，我够得着的，
只有一根结实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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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着塞萨尔•巴列霍的胃，它一直饥肠辘辘
我的名字，我的宿命------
塞萨尔•巴列霍，“霍”，发音多么近似于汉字的“饿”！
我的名字，面黄肌瘦，散发着苦艾的气息，
听着就饿，叫出就疼
“饿”和“痛”的细菌和病毒，布满了我的血里和肉中
以至于我写下的那些字，总会喃喃着：
“我饿”！“我疼”！
我一直有一种预感------
“我会死在巴黎，在一个下雨天”
“在那里，我将吃石头”
在巴黎，我的文字找不到立锥之地
它们还可能，死无葬身之所
我也知道，我再也不能返回安第斯山脉，
那两条通往故乡的小路
半个多世纪后，我这饥寒交迫的名字和我写下的那些嗷嗷待哺的字
在人们的反复辨认中复活，
它们闪闪发光，宛如奇物
可我知道，即使因这奇异的珍宝而赐我佳肴珍馐无数，
这只叫着塞萨尔•巴列霍的胃，
仍会一直饥肠辘辘
130628-171008
他人之颜
我害怕，被人们发现真实的我，
于是我诞生我，来隐藏我，替代我
为寻找文字游戏的共谋者，我还杜撰了一个又一个自己
在72副器皿里，我长着不同的面庞，叫着不同的名字
我的好多文字，已与我失散多年，
它们会在哪里，哪个时辰，与我再度相遇？
那一刻，它们是否还记得每一个不同的我，那个样子？
多年后，
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文字已长成盛夏
此刻夏山如碧，而我只身，
躺在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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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片雪，偏偏与煤球同居
我其实就是一个小女孩，暂时住在一间只存在了27年的房屋里
我时常在自己的房间，听到喃喃的呻吟
于是我常常轻抚它的指尖，胳膊，脚裸，它的心……
怕它们喊“疼！”
我不敢太用力
那个人，不仅寻花问柳，还禁止我写诗，
我提出离婚，以为从此就可以解脱，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离婚后，
女儿从我生活里消失
我这一片雪，偏偏与煤球同居，
溶入了煤球的身体
我时常对自己的身体，满怀着愧疚，
它们皎洁如月，我却让它，
蒙尘，蒙羞
我也时常怜惜自己的每一缕黑发，它们一长出来，
就有黄莲的苦涩
所幸，我找到了一处让我能自由呼吸的缝隙------写诗，
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流经这缝隙的一缕空气，
它们护佑我，并赐我稍纵即逝的欢喜
我是一直长不大的小女孩，写下它们时候，
我一次又一次，变回住在晨露里的那个小天使
但我朝露的身体，终是不敌苦痛的烈日，
世界，请将我遗忘，我渴望海底和煦的安息
不曾想五十多年后，我的名字沉船般，被人们从海底打捞上岸，
人们说我的童诗晶莹剔透，如初晴新绿，
他们注视着我的名字，仿佛与神灵对视，
可这些，和叫着“金子美铃”的这副躯壳
有什么关系？
雪，已经浸透煤渍，
再也不能濯洗出它最初的白
140929-171008
她们的名字
茨维塔耶娃，张爱玲，萧红，希尔维亚.普拉斯……
这些，不幸的幸福，黑暗的光辉
她们的名字每从人们的唇沿经过一次
那些她们刻意隐藏的伤口
就------
又被示众一次
又被侮辱与被损害
一次
这些短暂的不朽
荣耀的耻辱，超额的负数
一次又一次被人们从海底
打捞起
远离安息
人们，
请念叨她们的名字亦如怀念你们的姐妹------
又去拥抱一次
又去
热爱一次
让她们每被怀念一次
都安息在更和煦的
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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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成了一部《变形记》
弗兰兹.卡夫卡，我此刻要对你说是：
我很抱歉！
我很早就知道，
自己是一粒坚硬的变异的种子------
我是犹太人，但我又没加入他们任何的帮会，他们把我排除在外，
在基督徒中，我也不是基督徒的自己人，
我是奥地利人，但我又说德语，
而在自己的家庭里，我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我常常感觉困惑和焦虑,
我是忧惧幽闭症和自我厌恶症患者，
只有独居在文字城堡中，我才能安全地存在，
成为王，
辨识出自己
为能长久得到文字城堡的庇护，
我甚至戒掉了爱与被爱，
戒掉了一切通向这城堡的热爱和迷恋
我写了一部《变形记》，
是因为我本身就活成了一部《变形记》
已经好多年了，在云端，我常远远俯视着尘世，
曾经命名我血肉之躯的“弗兰兹.卡夫卡”那几个字符，
如鼎沸之水，滋滋冒着热气，
可它们离我太远了，捂不暖我这副冰冷的骸骨，
让它获得父亲的怀抱
与菲莉斯，或者格莱特，
鸳梦重温
那浩伟声誉，它越是眩目，
越是不能让我这把骸骨的遗恨，
获得救赎
130909-171008
成功的滋味，最甜
世人总说我是隐者，主动闭世，
其实，我是如此渴望成为星夜中的一颗星子！
我曾带着景仰之情，谦恭地给托玛斯.亨金森写信，
奢望他成为我的知音，
但他并没有给予我想要的肯定和惺惺相惜
我只得，退回我一个人的秘密海底
但我仍没有放弃向海面，一寸一寸地挪移
为了能够离海面更近一些，我忍痛默认编辑
对我的诗作大幅度地肢解，
我仅有的发表过的6首诗，都伴着伤口和热泪，
可它们并没有获得青睐
我的挣扎，无声无息，
我活成了失败的典范
成功的滋味，最甜！
可我一直生活在离成功最远的地址，
我们之间，隔着茫茫大海
我每天都与厨房，面包，围裙相伴
我每天给我的栀子，茉莉，龙胆，雏菊们，问好，
有时对它们说“谢谢”！，
有时对它们说“对不起”！
没想我沉睡海底多年后，人们却把“艾米莉．狄金森”这几个字符，
镀上了金箔，
制成让人们顶礼膜拜的标本
可这高不可攀的甜，是另一个“艾米莉．狄金森”的，
她有她的归处，
我只有我的
101001-171008
我多么迷恋，这些寂静天籁
我体弱，好静，多病，
我默默无闻，沉默地活着，沉默地写着，
我自费出版的这本书，有700多本没有卖出去，
我只好领回它们，与我一起，隐身寂静
我长久地伫立在旷野里，等待我的爱转身，
可十七岁的少女艾伦.西华尔，一直只呈给我她的背影，
我与哥哥约翰成了情敌，
我无法治愈我单相思的重疾
一粒沉默之沙，渐渐，
沉入浩翰海底
没想一个世纪后，一个中国青年，
用他热血画梅的身躯，为我换来一张昂贵无比的票根，
我飘洋过海，抵达一个叫做中国的国度
海子，这个只有25年生命的青年人，让我沉寂的名字
从海底，冉冉升上夜空
我成了海上的一轮明月
只是我写下的这本寂静之书，在中国
渐渐远离了我的初衷，现在它眩目，异位，变形，
让我不适，
我还是想与我的鸫鸟，夜鹰，瓦尔登湖继续为邻，
我仍旧怀念着叫枭墓地里的哀歌：“呜——噜——噜”，
猫头鹰的小夜曲： “格尔格尔”， “霍——霍——霍”，“霍瑞霍”
我还想听到夜鹰的晚祷曲：“呕—呵——呵——呵——呵”，“没——没——没——生——嗯”！
青蛙的回应：“托尔——尔——尔——龙克”
……
我多么热爱这些寂静的天籁啊！
只有它们知道，人们膜拜着的那个叫着“亨利.梭罗”的名字，
和叫着“亨利.梭罗”的这一堆血肉和骨头，
是绝缘的关系
140325-171008
在不真实的国度里
如果没有留下这些画，谁能证明我曾来到这世界？
我活了81岁，出身卑微，没受过什么教育，以帮人看门为生，受尽白眼冷遇，
我穷得和耶稣一样一无所有，连一只狗我也养不起，
更不用说收养一个可爱的孩子，
在我的生命里，从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圣诞节，一个像样的新年，
于是我与世隔绝，把自己的一生，藏进了一个不真实的国度里
我寡居一生，但我并不孤单，
我每天与我的小薇薇安们呆在一起，
我幽居的陋室，每天，都是热闹无比的节日
当我离开那个真实的国度后，那里的人们却说我的画作，
可以卖到少则十几万，多则几百万的价格，
最后，他们还赐予了一枚卑微者的勋章给我
当我步履蹒跚，才终于得到童年时梦寐已久的那只足球，
我的名字越是喧哗，我孤寂一生的这一捧骨血，
将更无法获救
我是域外的卑微的-------
亨利．达戈
160808-171008
骑士归来？
我深信，我来到这世界，就是来为“遗憾”这个词，
作出最精准的注释的
辞职时，
我没有想到一个自由写作者，会每天面对生存与梦想的
双重夹击，
辞职后，
我常常在希望，失望，失望，希望中轮回，如坠炼狱，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我，
一个曾经的大学教师，与乞丐无异------
频繁的退稿，让我不安，焦虑，
我，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抱着微茫的希望，隔段时间就向杂志社投稿，
为了写出来的文字能够发表，
我放下曾经的傲骨和自尊，频频听从编辑的驱遣，
肢解自己呕心沥血之作，
可即使我挥刀把自己的文字砍得血肉模糊，我还是一次次被拒，
有一部作品，从十八万字被我砍成三万字，
这其中耗费的精力，频频的不忍与不舍，亦如凌迟，
但最后，它还是回到我这里
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常常看到眼前的白纸黑字间，血迹淋漓，
我也听到自己支离破碎的灵魂，
在塌陷，在分崩离析
所幸，死亡拯救了我，让我得以复活，重生
当我乘着奇迹的翅膀，归来，
我看见自己的名字，已经炙手可热，比黄金白银还眩目，
我的那些一直不能发表的文字，
已经字字如金，
我看见人们对着“王小波”三个字，顶礼膜拜，趋之若鹜，
可他们围观的场面，太喧哗，太拥挤，
以至我自己，这一捧冰冷骨灰，也挤不进去，
我只能远远仰望高空中，那三个为我曾经的血肉之躯命名的汉字深深叹息------
你太高太远了，
已经让我自己，也望尘莫及
120520-181008
我看到另外一些我，仍长眠深海
1890年7月29日前
我生活穷困潦倒，一直靠画商弟弟提奥接济，
阿尔勒的居民说我“面貌丑陋、粗俗无礼，让人心生厌恶”
连小孩子都拿石子儿砸我，
我常常遭遇白眼，冷遇----
爱上了房东的女儿，被拒绝，
爱上了新寡表姐，被拒绝，
爱上怀胎n月的妓女西恩，被轻视
《红色葡萄园》，售价400法郎，
是我卖出的唯一一幅作品，
我得不到肯定，不被主流学院派接受，我焦虑，我郁闷，
高更离我而去，我割下自己的耳朵，我精神分裂，我举枪自尽……
1890年7月29日后，又过去多年
我的《花瓶与15朵向日葵》，售价3970万美元
《鸢尾花》，售价5390万美元
《雏菊与罂粟花》，售价6176.5万美元
《耳朵缠着绷带的肖像》，售价7150万美元，
《加歇医生》，售价8250万美元
而《星夜》，已价值连城……
我那曾经饱经损害与侮辱的名字，竟然被人们擦拭一新
它熠熠生辉，照彻阿尔的山河，
可这名字的星辰，与我这捧早已熄灭的灰烬，
有什么关系？
星辰高悬夜空，灰烬永沉海底
而在这无际的深海里，
我还看到一个又一个文森特．凡高，仍长眠深海
永世不再醒来
150531-171008
你的9127颗繁星，早已失明
-----致海子
15岁进入北大，已是天才，
15岁，一個穷乡僻壤的寒门学子进入北大，更需奇迹
但这个天之娇子的“你”，却因为上帝打了一会盹，
就被成功和幸福，拋入了海底-----
在白眼的旷野里行走，
在冷遇的荒原中彳亍
你爱的女子，赐你雪，你爱的诗歌，赐你凛冽，
当铁轨把你的血肉，碾成紅梅喷薄的那一刻，
你陡然化身为王，化身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哥哥”！
我这样喊你，情不自禁
27年飞奔而去，
看著你那张永远稚气的25岁的笑脸，
我一遍遍默念：可怜的孩子！
当我遇见桂花，它的香气，已经熄灭
当你为人所知，
你的9127颗繁星，已经失明
1612061700-171008
糕点上的宫殿
对于命运来说
写作是不可靠的------
它是不速之客
隐匿的陌生人
没人能确定，它来不来敲自己的门
也没人能确定，它什么时候来敲他的门
文字闪闪发光，仿佛一场场奇遇
却它们却不能暖身，裹腹，
让“活着”，枝繁，叶茂
写作是他者，不是自身
它只是糕点上的宫殿
锦缎上的花朵
没有哪一种存在，大于“活着”
海子、戈麦、许立志、梧桐树、余地……
戴着“90后”“残疾”“底层”标签的男孩子……
一个又一个，为诗歌赴死
你们用消失，交换存在，
用血肉之躯，交换虚幻的虹
当那眩目的虹影转瞬即逝
你们依旧沉落，朝向一个人的深海
2015.6.2 |
发表于 2019-8-29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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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30 11:06
发表于 2019-8-30 16: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