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
那时在草地上，我们追逐蝴蝶、麻雀
漫不经心，一点也不专一
一有蝈蝈弹琴，就转身循声去寻，不断用手拨开茂密的草丛
就像身体挤开立着观看露天电影的人群
那时在山林里，我们长啸，但更多是
相互召唤，来这儿那儿，采摘野果或美味的菌
知那种甜、那种苦、那种吃多了倒牙
对野兽粪便上长出的，敬而远之
对腐树身上生出的，抱着新大陆的惊喜
那时累了，随便躺在草地上或倚着某棵树休息
对花蜘蛛从高处垂临或从低处爬上，都不在意一一
我们，又不是它们的猎物
它们，又非我们知已
那时渴了，就捧起石缝中涌出的泉水
痛饮自己摇晃的影子。指缝间漏下
于潭中溅起的，还没化成诗中遥远的繁星；
泉水还没加上"矿"字，分别灌在塑料瓶里
土豆
秋天。父亲脱下汗衫
赤裸着脊背，沿着垄沟，挥动锄头
一下下刨出土豆、我。跟在后面的时光
不断弯腰捡拾、堆积成——
小小山丘
天黑之前，父亲要领憨厚的孩子
回家，等他们减去些水份
就送入地窖过冬:
有的会被请到桌上，咀嚼着饥饿
有的会坚持到开春，切开自己，再接受泥土的教育
那等不及的，则青眼黑暗，腐烂中生芽儿
因此，每次探望他们
都要有蜡烛，事先点燃
都要有烛火，稳坐在绳索吊着的竹篮里
先于他人，沉入幽暗的心口
——烛火熄灭的，仅是自身
燃起的却是，家眷一支
秋日还乡
经过的树林，每棵树都在炫富
向路人招摇着，无数金币
风蘸着穷人的泪，一遍遍数
数清了就存入泥土一一
这世世代代产生的利息啊
如今，己成熟为丰厚的本金
想起埋入土里的亲人、乡邻，风也又一次
数我的单薄、困顿、孤苦——
它们能否成为未来的财富？
而一个老人，在路上拾起我，吹去上面尘土
蹒跚着，回到家里
"叮当″一声，把我投入村庄，
这巨大而空落的贮钱罐中.....
虾米
虾游动在河流、大海里
弓起的身体，像命运拉不直的问号
稻子生长在土地的疲惫中
成熟后脱下金色袈裟，养育人类
而为什么虾和米，
竟然组成了，一个词汇
为什么，在苍茫的天空下
弓着身体插秧的母亲，一退再退一一
正如渺小的虾，为生命本身延续
面对收紧的网，一再耸起隐忍的脊背
墓碑
在家乡的墓地里，墓碑
像参差不齐的牙齿
咀嚼着远来祭扫的人——
一年，复一年
在风的舌头品尝、绞绊下
村庄缓缓咽下果肉，向山下吐出
灯火的核
谁也不能独自离开一切
生，或死
所有黑暗，都是神喉咙中的黑暗
剃度
对于披头散发的扫帚来说
落叶、尘埃、石头.....
一一皆是剃刀
而因扫过庭院，本身被刮落的部分
最为锋利一一
它是清扫的必需，又是清扫的对象
日复一日，经典的动作重复世间幻像
最终，扫帚走过一一
落叶仍是落叶、尘埃仍是尘埃、石头仍是石头
——人们将罪过指向光秃秃的扫帚
扫帚不语，双手合十
荆棘
釆摘浆果时，手被林子里的荆棘
划出一道道血口一一
但我是野孩子，想要更多的甜，顾不上疼
连小鸟在草地上跳荡起阳光，都没看见
连太阳落山，妈妈焦急地喊我回家
也都没听见
一一直到中年，才觉钻心的痛
直到一个婴儿，哭累了，不知不觉在店铺里睡着了
我忍不住俯下身，想去亲他浆果般的面庞
方突然想起自己干裂的嘴唇上，又生了荆棘
想起为刮下它们，多少月光
钝了，旧了
蒲力刚 原名蒲丽刚 网名发呆 乌鸦的哑语 混迹于网络 |
发表于 2019-9-11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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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11 22:39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