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度
父亲弯腰,割麦的动作
是一道彩虹。多年后
我向一小方隆起的泥土叩首
向大地俯身,向粮食认错。头颅
深深插入麦苗与野草丛中
远山支起苍穹,形成永远的高度
低垂的乳房也是一种高度
我用双手托起人生最原始的粮仓
雀鸟奔徙而来
被母亲的一声厉呵惊飞
故乡把我抛远,命运
令我悄悄折回。石碑擎举着父母的姓名
她们低下腰身做事
挺直腰板做人。所有的弧度
都与我的天空暗相吻合
望乡图
两棵树。一棵垂柳
一棵叫龙爪槐。在我门前垂首而立
叶条努力吻向泥土
龙爪槐的枝干让我产生联想
在成长过程中它应该有过几番挣扎
不止一次的腾空动作
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按压下来,以至于
扭成龙的形状
像父亲小腿上暴突的青筋
相互盘绕。但最终
纤细的枝条,油嫩的绿叶
还是流淌下来
垂柳则显得舒心而自然
没有任何杂念
流苏般,倾泻,荡漾
对父亲亲手栽植的两棵树木,我
一直怀有敬意。风中摇摆不停的姿势
我理解为对大地的频频叩首
请你为我保守一个谎言
逆着河水走,约莫一个半小时
遇见芦苇荡
沿断断续续一条漫水路
涉过去。你会看到那个灰头土脸
的小孩。双手托腮
两眼储满迷茫。西天
投来模糊的夕光
不要试图劝他,回到
即将消隐的茅草房
不要打探妈妈,她去了远方
姥姥曾一遍遍安慰他
所有孩子都是从芦苇荡捡来的
你也要相信姥姥的话,千万
不要打破这个谎言。否则
即便到今天,我也不会
原谅你
姥爷的烟火
必定在菜园边角
种几趟烟叶。培土,浇水,施肥
从蚜虫口中抢回完整的烟叶
收割后,晒干,码好,一头扎紧
对仅存的嗜好姥爷同样付出了
辛劳与耐心。属于一个人的金黄
姥爷极其认真地用干净的麻布片包裹
悬在干燥的房梁下。雨天无法下地
取下一束,切碎,装入烟包
吸时放在掌心用力揉搓成烟沫
按满烟斗。蹲坐在门坎上
望着绵绵雨帘,吐出的烟雾被雨吸走
姥爷烟锅里的火光时明时暗
却不会熄灭
割麦子
割麦子是在割阳光。火辣辣
割不完,偃息的骄阳隔夜又杀回
放到的麦子来年春天又齐刷刷站立
割麦子其实就是割自己
谁放倒自己
麦子就从他的身体里开花,抽穗
割麦子的人
下沉的姿势和手中的镰刀
是一对相怨而生的问号。恰似
越磨越瘦的弯月
在他身后只留下光秃的镰柄
像根盲杖。更是
后辈们书写时惯用的感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