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书】
院中枣树，歪斜了
像一个人
长着长着，就留下了褶皱、创伤
长着长着，便有了位移
也像它，身后的这座山
我爬着爬着，就空了
我走着走着，就远了
枣已经红脆，高阳下
开始献出它的胴体
需要握紧，长长的一竿
需要有，三五好友围拢助兴
酒至酣醇，树影迷醉
不知哪里来的一只
仿佛落魄的野鸦，嫁接在了红枣树上
像一枚黑黑的别针，
插到我们昏昏然的场景里
它偶然一声啼哭，吓跑了
我们身边的那条一直沉默的小溪
【山中书】
没有捷径可走。飞禽
栖居着，走兽出没过
丛林也罢，野花草也罢
生于斯，而荒于此
溪水流落悬崖，犹如
挽歌尽于咽喉。这山间
无需更多表白的了
四季，便是一个轮回。我看见
仍有几处坟茔
点缀其间。仍有几只爬虫
不离左右，仿佛是
我的前世
路经此地，仿佛我的今生
再没有离开
【空中花园】
有一处空中花园。够好看的了
但她建在别人家楼顶
你可以仰视。正视她的存在
却从未涉足半步
每个夜晚，星空来了又走
每个春天，花朵死而复生
无人惊扰的日子，花枝
隐密的生长。花叶有时
暗暗蓑落。风，卷起她的一部分
雨水注满过她的根系
作为循道者，蜜蜂与蝴蝶
穿梭其间。侵掠甜蜜
或者，撩播希望
而我，又一个倾慕她的人
常年游走边缘。两手空空的
却有难以表述的我无可抵达的忧伤
【孩子的快乐】
不是大江大河，没有波涛起伏
更无须倾注于海
这里，只是小区的人工浅池
既使一场突袭的雨水过后
几块稍大点的石头，仍然可以
冒头。孩子们的快乐
就是从水底捞起石头，再投向水中
孩子们的快乐
只在于那一瞬间的水花激溅
而孩子们的快乐更像是
由此荡开的水波——
无限扩展后，又迅速消失
一块又一块的顽石
俨然成了模拟快乐的道具
从水中来，又反复回到了水中
黄昏已然临近
黄昏很快就会过去
孩子们从哪里来，终将回到哪里去
【长空一瞥】
3000只中华白海豚，反复出现
在我的梦中，齐齐涌向
岸头。它们不是来自故乡
事实上，它们也找不到了故乡
海水渐渐隐去。它们还原成
礁石。草木。牛羊。走兽。或者
人类，在这生机勃发的
岛屿和大陆上
再没有一个初生儿无端嚎哭
再没有一位溺水者无法返还
所有的高楼，都可直抵云霄
所有的土地，都能埋葬亲人
在这里，我的母亲生下我
在这里，我循着父亲的足迹
做了一名合格电工
俯身之间，电缆已如尘网，结集千家万户
抬首之际，电流又似流星赶月
消尽于长空一瞥
【万科新榆公馆】
小区里。不种庄稼
也种不了人，种不得虚无
一棵又一棵的
山楂树，大串大串的红灯笼
每天彰显氛围
多好啊，像天空
移植下来的星星，随手可摘。多好啊
我们不分昼夜的聚在一起
我们把欢喜
与孤独，聚在了一起，仿佛
是让一个孩童去牵着他的父亲：
一起长大，慢慢变老
【河边书】
尚未拟好诗句。便撕毁
不经意遗落了几片
空白，招来一群鱼类的围捕
偶然中，有了必然趋向——
难怪它们那么容易上钩呢
那一丛一丛的
好似在自生自灭的芦苇
被古往今来的风，压制得东倒西歪
断了根脉的水草
漫无目的的，流浪于水面
我能辨识的是，乱世里的一叶浮萍
打着立正的蜻蜓，站在上面
陡然间展现了安静一面
一双复眼，幻化出些许水的成分
这人工的河啊，浑噩度日
却可谓功不可没
只有那臂膀脱臼的铁索桥
没人来扶。猛地，荡了一下
仿佛疼。也仿佛是它
要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了
【夜间的冰雹】
自己不冲动、不愤怒的
黑夜，忍心
撇下了天空的孩子。又急又狠
不偏不倚的，砸向地面
砸向护栏。砸向襁褓。砸向
广场上不及疏散的人群。也砸向了僻远
却不见冷清的火葬场
砸在我窗前的一些
踩着噼里啪啦的步点，好像是从末日那里
匆匆赶来的
又仿佛黎明尚远
提前着，整装集合的一支防暴部队
【落在地面上的情侣】
该醒着的，一夜不落醒着
骚动，来自早市场
摊位的争夺：好一分的
地利，快一步抵达。即使
躬逢盛世时节，也没落下谁
即使是盛世，寒流不该来
也来了。无非让身上
多一层棉软，无非把苦瓜
一样的脸，尽量地隐藏起来。
那些在电视机里，历数过盛大庆典
的眼睛，早被熬成
国旗的颜色，是唯有
无须遮掩的地方
一双双裸露在这未见放亮的
嘈杂时光里，仿佛星星
从天空，坠落到地面
仿佛一对对，来回挪着舞步的
不离不弃的情侣
【障眼法】
一下午不见阳光。
整个天空乌涂涂的
似乎天在下沉，酝酿着一场阴谋
又仿佛是一整块的云
上升到一定高度，成了天
【慢镜头】
秋风乍起。我看见众多
慌张树叶中的一枚，突然磕断了脐带
环绕着它的母体飘落下去
时光由此变得慢慢悠悠。那树叶
满怀依恋的姿态
很容易让人忽略这红尘下
早已为它备好的深渊
此刻，阳光碍于遮掩
的动荡，在树叶
旋转起伏的身体上
勾勒出忽隐忽现的谜团
一只蝴蝶与它
擦肩而过后，便消失了踪迹
一只麻雀在树下
埋头啄食，无暇理会
刚刚发生过的一切
而只有树叶自己知道，从疼痛
到从容，从葱绿到枯黄
从出发到终结，从天苍到地老
仿佛只经历了那一步：腾空的距离
【一位老女人】
她，矮得不能再矮
小得不能再小
她的头，低到
能顺着垃圾箱的投放口
伸进去。什么也没发现
很快又缩了回来
碰到我惊异的眼神，她平静得
像口枯井。她的样貌
显然是被时光修饰过了头
那弯曲成弓形的脊背，仿佛就是为了
随时把她箭簇状的脑袋射出去
看她的衣装，俨然是
包裹在外星人身上的三尺白布
她的快要枯竭的手臂
挽着的大号塑料袋子，匹配着她
干瘪的肚囊
她蹍着精碎脚步，
悄然融入进了斑马线
她走成一匹马羔还要继续
在秋老虎的余粮里，翻捡出属于她的草料
【流动的镜子】
雨水在路面上走动的时候
天空也落下来跟着走动。
你看见越来越多
天上的事物，越来越多的
分清了轻重缓急。
最先被冲到下水井眼的
应当是只肥厚的绵羊
那咕嘟咕嘟的漩涡里，仿佛是它
在溺水，也仿佛黑暗
在急不可耐的吞咽。
接下来食道下面开始
哗啦哗啦的消化
你越是靠近，越是觉得
那里面的事物无处可逃。
值得庆幸的是，你自己
还留在了这面可流动的镜子中
好像那些随波逐流走的
都是别人的眼泪，而没有你的忧伤。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十五没见着的月亮
登上了十六的夜空
又圆又亮的月亮
弥补着大地上的诸多缺憾
你的错觉是流云
隐在了月亮后面成为背景
流云不动
而只有月亮在跟着你走
仿佛你离家越久
那月亮走得越急
【飞鱼的宿命】
大海与天空，何曾拥有其一
然而一种生灵它
既能遨游大海
又生长一双能博向天空的翼状鳍
是的，飞鱼
受到了老天如此眷顾
以至我们艳羡它时
却忽视了这种本领本身
美好而危险
在水下和空中，飞鱼都
必然面对难以摆脱的天敌
而当鲯鳅与军舰鸟
合力发起攻击时，一条飞鱼
亡命的游动与
滑翔，像极了地面上
疲于奔波的我们分别演绎的一场场
——“生死时速”
|
发表于 2019-10-23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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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23 22:34
发表于 2019-10-24 02: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