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半篓，原名李 刚，生于1980年，教师，自由撰稿人。在《江西日报》、《星星诗刊》、《诗潮》、《扬子江诗刊》、《十月》、《花城》等发表过诗歌和小说一百余篇。有作品入选过《2018年江西诗歌年选》《中国年度诗歌选》
地 址：江西省鄱阳县珠湖乡珠湖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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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观：干净的写诗，简单的生活
走散的时光（组诗）
蟋蟀
蟋蟀叫过三遍
每一遍都是那么清晰
布满纹理
如果在夜晚仔细聆听
你会听出它叫声里的端倪
再仔细听，你还会听出若干年前
的雨打风吹过，无边的落寞与沧桑
那是垂挂眼角
的落泪，唤醒你的乳名
砸疼枕边的叮咛
每当如此，在灶台，在门边，
在繁星绕篱的草垛旁
惟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才不会觉得夜那么孤冷
那么盛气凌人
走散的时光
不瞒你说，我很喜欢发呆
总独自坐在窗前
望远山的辽阔 苍茫的暮色
暮色中风动摇曳树叶的声响
和遗留在田间走散的时光
和天空里的云一团高过一团
穿梭于云端里的鸟呀
在浩淼的天穹刻下微热的擦痕
羽翅丰盈的它们飞的真高呀
高过了蓝天
就像我梦想和现实的距离
小时候 常坐在父亲肩头看蓝天
而现在父亲已在蓝天之上
蝴蝶
一只蝴蝶
与夕阳一道
迷路了
误闯入我的房间
时光漫过窗玻璃
尖锐而沉静
我顺手把窗户带上
它飞在帘子上巍然不动
日子在夕阳下闲散下来
像父亲三年前拱手让出的秋天
一只蝴蝶，它内心一定有个远方
是从千里之外赶来吗？
穿越了几处丛林、顶撞过几堵风沙
一路坎坷跋涉
就像父亲在那年秋天
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他的灵魂就一定想找个
最熟悉的地方靠一会儿
没有别的意思
今晚我只想留着这只蝴蝶
歇歇脚
月夜
一轮满月照天上
星星躲躲藏藏
你回家，家门已上锁
大白的“孝”字贴在门上
随风抖动
草没过膝盖还继续疯长，纸花殷红
你从故乡折返
深一步，浅一脚
远山窸窸窣窣的
那深似露水的思念
一夜绊倒在路上
浇灌了树木
浇灌了那深山密林里
最近隆起的小土丘
月抬起黑夜
把夜漂的雪一样白
稻 殇
风从云里滚过
没有要带来雨的意思
庄稼长势良好，一茬一茬的
汗水是唯一的肥料
昨晚我又梦到了你，父亲
稻子成熟了，头低着
但腰杆挺着
你手持镰刀，笑着
站在这块向月的地方
已经是傍晚了，蚱蜢都睡了
你仍要强按着月光扫过你的镰刀
不放过每一个月明的晚上
从前你就这样，算了
后来你仍然这样
岁月都累了，散了
梦里我真梦见你变成了稻子
一浪，一浪的
盖过盛夏的晚风
多少年后
每当月明经过时
总催醒我碗里的饭香
稻殇（其二）
在梦里我见到一束稻子的信仰
绿把苍茫的大地染的狼狈不堪
大地绿到哪 父亲就把犁具深深犁到哪
乌鸦立在牛背头 怀恋稻穗的过往
想法像风追彩云四处蔓延
黑，压下来
——继续压下来
收不收工 一次次在内心纠结 化为遁形
如果夕阳下垂
草间依旧虫鸣 山野退场
我不认为是夜晚的开始
如果黄昏也思春
父亲 你的背脊就顶破了星辰
顶破了童年中等你回家的炊烟
站在空旷的原野
稻浪滚动如潮 恍如隔世
随便
父亲在世时
我问过他
死后想葬在哪
他说随便
然而他去世后
我就把他葬在了
村前的北山脚下
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其实是想葬在
村后的三分自留地上
我不清楚这是他还是她的意思
父亲是个很随性的人
对生活要求不高
这让我很为难
以致于多少年后
我对随意说出随便的人都心存芥蒂
中秋
大雁声一阵紧似一阵
天空裹紧了身子
这偌大的天空由空旷堆积
临近中秋，总有一两粒清风破门入窗
或总有一两位
亲人使我们局促不安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母亲正在给祖宗牌位点上头灯
供上香炉，或擦拭父亲的遗相
或摆上品馔，切割月色
在召唤亲人回家的路上
她之所以做的如此细心
只是因为临近中秋了
临近了，中秋
草冢
多久没来了
草长的与我齐高
根深叶茂
是要长上天吗？
而天上的父亲
生前最忌讳野草
固守着几亩庄稼里
一生与草为敌，如今我却允许它们
高过了你的坟头
我应该静下心来试图铲除
这些杂草，还是
留下它们为你挡挡风寒
在这孤山僻林中，很少有阳光进来
远处的几只乌鸦也叫不清春秋冬夏
抱歉，九月
重阳节
我带了些礼品和点心
去敬老院
阳光正暖，几只麻雀
在瓦楞上飞来飞去
与之相衬的是
老人都安静的坐着
石椅上一片祥和
院长十分热情
几年前我在深圳的那会儿
父亲也在这里呆过
当时一去三年
我错过了端午，错过了中秋
错过了为人子女该尽的义务
今天不想再错过这浓郁的
九月九，想象当年父亲
一定没少接受过别人送来的点心
他如何一口一口
下咽的样子
我终究没看见
一碗思念
如果想你
可以选择一场月光之夜
站在屋檐下
庄严肃立
如果想的强烈一些
可以温一碗思念
向青天，向明月
书信是寄不到了
电话也打不通
一年365度的寒暄问暖
被浓重的月色
推倒在一边
有时夜晚突然盖过来
掩埋了后院
抽痛蟋蟀的叫声
击碎一地的思念
对了，每晚都会如期而至
这一地一地的思念
收好了
等到清明节时
它会化为杜鹃花开遍你的坟头
站台中的父亲
凌晨两点
我在鄱阳火车站下车
穿过甬道
我见到了我的父亲
他一脸倦容
接过一位少年的行李
向站外走去
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我的影子跟在他身后
许久才恍惚进
自己的身体
我不知道那个少年
是不是我
但我可以确认
每次出差，无论多晚
父亲都会来此地接站
只是如今他已走出了人生的
站台，再也回不来
晚风降低八度
我揣着回忆两手空空
竟把行李落在了车上
二姐
六岁那年，我人生第一次
参加一场葬礼
天空下着雪
雪很小，小的像针尖
刚下到地面就融化了
我甚至已忆不起当时下的
到底是不是雪
就像我知道我是在
参加一场葬礼
而在沮丧的人群中
面对葬礼的内容茫然无知一样
只是非常清晰的记得
自从那年冬天后
我再也没见过二姐
稗草上方的天空
再走也走不出那片家园
家是儿时的方向
风把往事请进院落
院落下，簌簌作响
像母亲正在采摘丝瓜的彷徨
身后一只毛毛虫在偷吃她的口粮
父亲背一捆稗草
站在井沿提水
为大牯牛添一把佐料
姐姐系好围裙
锅里飘着饭香
一根遍体鳞伤的木疙瘩
从灶里拔出插在灰堆上
陈年暗淡的时光
是一截无处安放的惆怅
在我们的嗅觉里捡走过往
父亲赤膊坐上门槛
持一瓢井水与大牯牛对饮
这个习惯他已持续多年
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像一对父子
或更像是一对亲兄弟
这时我们就总赶在夜泛滥前
坐在竹榻上
听他们哥俩互诉衷肠
偶尔也抬头望望稗草上方的天空
老屋
走近老屋的香樟树前
风吹过两片树叶
在地上折腾了两下
便归于平静
像追逐风向的时光
父亲提着木桶在给水缸满水
为出一个星期的远门做足准备
母亲从搓衣板上抬起头来
新洗的被子在风吹过后异常清香
风挤进缺了口的墙
两片树叶又交织在一起
在探讨时光以外的话题
我们走后这里便成了蜘蛛的天堂
是该放纵它们的时候了
每打端午前后，
屋里便藏不下一丝蜘蛛网
铁环满屋子收集着网丝
用来捕捉苍蝇，或是知了
给知了搭一个小屋，让它舒适入住
那时总认为知了的窝比我们的屋好
多年后，我们走出了老屋
而父亲却被老屋的门槛绊倒
父亲
晨曦 微显
墨染的云层
星光 熹照
赶往田塍的脚步
远处黑的山与更黑的人
焦灼 喘息
与土地的至死纠缠
望眼欲穿的瞳仁
从苦涩的船舱里起锚
拼命打捞生活的味道
愈是等待
日子愈是与纸一样贫乏
庄稼地 热情
总被匆忙掩埋
踩断昼夜的界线
从黑暗的缝隙中仰望天
把汗水就着苦累一齐咬碎
默然挥洒夙愿
诉求 企盼
催老岁月的容颜
却以辛酸牵引勤劳的翅膀
踏着朴素的道路
试探——向幸福进发
甘蔗
从医院出来
你就整宿睡不着 坐立不安
药物已失去了疗效
疼痛像刀斧想劈开夜的门
你削着甘蔗 继续削
把痛当甘蔗 本想喝点烈酒来麻痹疼
想想还是算了 省点酒钱
夜长如刀峭 压不住你紊乱的心跳
连续三夜你依旧踱着步 给夜让路
到第四天你的天再也没亮起来
晚风吹进门缝 甘蔗屑散落墙角
你走后的那几天 我的夜小如灯盏
风从烟囱里过 堵着炊烟
却堵不着夜继续黑 继续沉
怀念父亲
在这陌生又熟悉的荒岭
我捧着思念
站在你的坟前
抚起墓旁齐腰的野草
就像梳理那匆匆已逝的年月
记忆的碎片如乱飞的弹壳
总不止一次在夜晚来袭时
撞疼我的胸口
此时，对你隔空倾诉
父亲，想把生活的艰辛告诉你
才明白你生前的不易
春去淌秋来，又一个空灵的黄昏
照着你这空灵的居所
我底心想叩开你的石门
真想与你再一次心灵对语
再听一听你的箴言和教诲
再看一看在那乱风吹过的岁月里
你曾以行动为我指点人生
丧 夫
作为其中的一员
我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清早起来打坑、挖土、抬棺、填埋
丧夫-----这个父亲生前做了一辈子的职业
他走后我就顶了这个位子
父亲说,埋一个人不容易
每次都要想着是埋自己的亲人
为让逝者走的有尊严
丧夫必须全力以赴
当奏乐响起，带动家属悲天悯地的哭声时
棺木被缓缓抬高，扛起逝者扛起的是
一个人沉重的一生
所有悲壮的经历都变得卑微
在逝者面前我们都是被放小的人
父亲抬过无数人上山
有一天他也被人抬上了山
但作为你的儿子，父亲
我做不了职业丧夫
每次上山回来后
我都会大哭
总莫名地把自己肩头扛起的
躺在棺木里的亡灵想成了是你
风车摇转的童年
记忆的丝带飘过村口的亭台
飘过弯弯的月牙
挂在麦场的风车上
父亲晃晃的摇着风车
前胸贴着后背
风斗里飘出碾碎的豆萁
和风不干的汗滴
一场摇转后，一堆豆萁
那里隐藏着逃亡的豆粒
母亲弓腰捡豆
像蚯蚓一样游弋着身躯
灰头垢面转过萁堆
我看到了汗水化瘀劳苦的辛酸
当记忆的丝带再次缠断风车的
轮廓，我远离了村庄
也远离了月牙熹照的
麦场，却时常在风堆里
扒寻着渐离失去的背影
远去的人与事
暑期档必播的电视剧86版《西游记》
这个暑期又重播了
少儿频道 戏曲频道同档播放
13：35我坐在电视机旁
15：20我仍坐在电视机旁
人到中年的我对于剧情已烂熟于心
近于腻味
而一下午 静静地守在电视机前只是在静想
在回味，在细数事隔了这么多年
剧组里的某些老者是否已然谢世
少者又今安何在?
剧外的观众又该换了几批?
父亲是忠实的《西游记》迷
已谢世多年
吹笛
那时候空气很清晰
天也蓝的可以
我喜欢吹笛
吹属于那个年代的影子
那时候人们疲于奔忙
只有风在听我们的笛声
母亲说笛声与口哨一样不能在晚上吹
易招徕魂魄
初中毕业那年，我弃学在家
想为匆忙的家境分摊些匆忙
父亲操出我的笛子摔成两瓣
打了我一巴掌他自己却先哭
如今我大学毕业多年
父亲已身披黄土，头枕青木
许多人许多事都在变
唯一没变的是我仍喜欢吹笛
总喜好捡傍晚时吹
母亲也不再说什么
反而在她认为这种笛声就应该在晚上响起
植物人
又见母亲
浑浊的泪眼疲惫
她对我已浑然不知
更叫不出我的乳名
早年患上阿尔茨海默症
已让她近乎是植物人
早年我为了生活东奔西走
母亲由三姐照看
一年回不了一次家
对这座城市
对故乡
对故乡中的亲人
似乎越来越陌生
逐渐觉得我已走向母亲的命运
也许有一天，我会恍然觉悟
自己也不过是行走中的植物人
到手的幸福
下了几天的雨
终于转阴
天气仍摇摆不定
假使你从地里赶来
裤管卷入泥土
发稍沾有草渍的味道
心情刚刚好
我问你今年的收成怎样
你说如果阳光可以持续几天
稻子就可以收割
谷粒归仓
说这句话时
西边的雷又响了两下
我真为你到手的幸福
捏一把汗
老房子
紧紧倚在梦口
老房子拆的当会
我很心疼
记忆盘根错节
那可是儿时仰望天空时
后背可以依仗的地方
一只孤雁往南飞
就有一只青蛙坐在
井台旁，繁星满天
篱笆院已成摆设
多少年了，
在老屋的弄堂里
翻炒父亲的遗容
母亲的声音
总在不经意间穿过
旧而不破的思念
一遍又一遍喊我回家
而如今我茫然不知
——家在何方?
不容习惯
把头发剪短
会丑三天
换个工作或学习环境
会拘谨半年或三个月
我们总安然于我们所
习惯的，对新事物的出现
定有一段适应的过程
但时间终会剔除多余的部分
可是有些事终不明白
为何父亲去世
三年了，至今还没有谁来为
这份习惯埋单
庄稼地
一场秋雨后
寒意四起
临近霜降的天气
工事一天天收紧
清风不再招人喜欢
许多想法慢慢褪去
枯草覆盖的稻田
能点一把火就好了
我很怀念那个烧荒的季节
此刻我一人站在荒草边上
想念那个带我烧过荒的人
曾经多么羡慕他
一把锄头就能掌控一片庄稼
如今置身这片稻田
面对荒草连天
我竟孤冷又害怕
天堂不要路费
搭车去县城做透析
总要把整钱换成零钱
与售票员讨价半天
省个一元半角
心里就安
每次与他争论不休
说包车方便一点
可是他总舍不得
如今去了天堂
可为什么去天堂的路费是全免？
那么远的路
假使路费贵一点该多好呀
那么父亲你可能就不会
轻易去那边了
其实思念
其实每个月都可以回去
其实每回去也就一百来里路
可我回去后 每次启程前
母亲总红肿着眼，拉着我的手
不说话，只看着
目送我上车，似目送应征入伍的儿子
七十岁对她来说已很老
像极了门前的小鸭
走路摇摇晃晃
我来回奔波于故乡与这座城市之间
三十五岁也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每天淹没在熙攘的人群里
抽着劣质的香烟
呼吸着单薄的空气
偶尔也会在霓虹灯下，垫着
母亲的思念，眺望一下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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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0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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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0 12:23
发表于 2019-11-11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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