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若的诗歌:
大雪
雪落时，我又想起了那天的你。
巨大悲痛面前，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来。
就像灌满铅的天空，强忍着，不让雪落下。
落下来的雪从不后悔
它想让谁白谁就得白。
――它雕刻的山峰，有嶙峋之美。
它做出来的屋顶，格外慈悲。
它披在一个悲伤的人身上，就成了孝服。
大雪中。你越走越远，越走越苍茫。
你没有了父亲。
虚构一场雪
要有温柔的力
芦花般，把夕阳缓缓推远。
要缓慢的落。能把前世寄来的信
当鸡毛，邮到你手中。
要无声无息。像一个人穿过另一个人的灵魂
却不知爱已来过。
要无悲无喜，无怨无恨。当你我转身
江湖只剩陌路
身后，雪为我们竖起墓碑般的寂静。
扫落叶的妇人
秋冬那么长。街道那么远
落叶那么多
如果黄灿灿的落叶是纸币
那么，轮椅上的男人就不必截肢
一双儿女就不必泡菜就着馒头当午餐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
雨天来了，风雪也来了
风湿，关节炎，又开始在骨头里隐隐呻吟
但她得按住它们
就像白天按住黑夜
天空按住雷霆和闪电
刀子按住嚎叫
生按住死
就像――
年华按住多舛的命运
枯瘦的影子，按住
寒风中一枚枚飘飞的落叶
乞讨者
他衣不蔽体。半根脚趾露在鞋洞外
贴着十一月的墙根，拼命往墙角蹭
枯叶般的身世
似要蹭成一页薄纸，蹭进墙砖
这样，北风才可以忽略掉他
冷清的街道。泥灰堆砌的地面
他举着一个破旧瓷碗
像举着灰飞的星火
几枚硬币，几张皱巴巴的纸钱
压在碗底。护住他摇曳的命运
我朝碗里丢下一张十元纸币
他朝我投来深深一瞥，似冬日暖阳
刚离开
身后一阵寒意
他重新披上了先前的雪
打铁
锤子落下
铁，开花。开花的还有身上的汗珠
铸炉里的火
锤子一生都在纠正铁的错误
它只是借一个人的力，逼铁把痛喊出来
喊出来的痛有各种各样的形状:
方的，圆的，扁的，尖锐的……
当一颗颗铁成全自己，有了内心的秩序和规则
有了和钉子较量的力气
铁匠也有了和生活叫板的硬心肠
废弃的渔船
暮色中。它一直在看着我
我们对峙，凝视。交换落日和沙滩
像看着彼此的旧识
仿佛我是它捕获的鱼虾。是它
满载的星辉。是曾经
掌握它命运的人
看着看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看着看着，身上的裂缝越来越大
如果不逃离。它会用身上的裂口，破洞
撕碎我。把我拖进
无法编织的一地回忆中
夜，垂下来。它再也看不到我
当我们不再互望
海水，陷入更深的沉默中
夜行者
把夜拎在手里的人，孤独大于黑暗
惯用风声作掩护
只须一点星光，就能剥开夜色
“身披露珠的人，个个胸怀闪电。”
白天遭受的雷霆夜晚摁灭一次
白天隐住的悲伤，夜晚哭出来
哭掉皮肤。哭掉血肉
哭掉骨骼
最后灵魂也一起哭掉了
剩一页薄纸
供星星描摹花朵，月亮垂钓河流
窸窸窣窣的树叶，压住歌喉
替夜行人擦去踪迹
福严寺的银杏树
它是寂静的。风来，才交出密语。
当它飞翔的时候
金色的翅膀，已越过秋天。
因为阳光，获得了更多善意。
因为鸟雀栖身，得已打开自己，成为一截悦音。
树下僧侣穿行
当秋天为它剃度的时候
它脱去肉身，脱掉尘土和雪
得已成为一片佛光，一种加持。
停电
没有预兆，电从悬崖上跳下来
跟它一起跳的
是一个明亮的世界
黑吞掉了一切。教堂如倒伏的乌鸦
电梯悬在十九层
音符在拇指和食指间失真
词语卡在通往真理的途中
世界如鲠在喉
有人尖叫，有人沉思，有人起身离坐，有人
卸掉了体内的石头
黑暗中，我掏出一枚枚词语发电
我坐在一片光中
归去
总有一天，我将归去。
像草原伏在马背上。我的心跳贴于底下的尘土。
在尘世，我拥有的愈来愈少――
反复用旧的名字，不断变换的身份。
褶皱加深的容颜，越来越松垮的躯体。
我只剩一柄铁锹，掘得世间的真相――
黑白相嵌的人间，草木清心。
深浅不一的世事，湖水止澜。
雪花轻轻擦拭树叶。
归去之时，请用母亲的童谣折叠我。请用
故乡的炊烟捆紧我
将我邮回大地的子宫。像黑夜，
裹住一粒熄灭的火种。 |
发表于 2019-12-11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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