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
那一年秋天，我穷困潦倒
仿佛人世间能够失去的
都已失去。在山海关火车站
一位老人递给我半包“青岛”饼干
那时我望了一眼车窗玻璃
竟然结了一层薄冰
中国太大了，从这个省
到那个省
可能就是从这个季节
到那个季节——
在哈尔滨寒风呼啸的电话亭里
我取出皱巴巴的电话号码
伯父一直没接，他逃荒来到此地
抛下了家里的两间土坯房和
肺气肿的母亲
自古以来，狠心肠的都是能人
他在哈尔滨有了一番产业
他买下了斜角胡同半条街的旅馆
娶了一个俄罗斯女人
多年以后，回忆起冰雪中的哈尔滨
首先就想起那间电话亭，那个
拨不出的号码。关东多雪、多歧路
活下去尚且不易，哪顾得上
人情世事、之乎者也
‖呼和浩特
那时，呼和浩特的冬天转瞬即逝
一杯酒、一曲马头琴、一场暴雪
那么快！像我经历过的短暂和迷茫
像老城区灯光稀疏的防空隧道
略显局促的沧桑
城南的昭君墓只是时间的象征，青冢拥黛
多半是诗人的想象
大召寺空留断瓦残霜，青烟袅袅啊
不知哪一柱香，灼痛了
匆匆铁骑、红尘小巷
春天，也曾为浩荡北国
写下冗长的诗句
勒勒车在牧草深处盘桓久久
——羞涩而惊慌
敖包相会的篝火里，熊熊燃烧的风
一层层脱去
红脸汉子的厚衣裳
‖重庆
偏安一隅，云里雾里
江山社稷在一只麻辣火锅里沸腾
层峦依旧，无聊得很
遮天蔽日的小黄昏
没事别招惹一座山城
家国大事、前线告急
让你人马困、粮草绝
让你找不到车站，遇不见熟人
长江逼仄，算不得什么
一条索道、一座白公馆、一个
杀人的渣滓洞
窗外麻将摊上，一群拿蒲扇的刁民
一阵阵
东西南北风
‖沈阳
沈水之北，一个帝国的影子
在水草、马蹄、旧宫阙里游荡
满汉全席不复当年的豪奢放逸
斑驳城墙也仿佛比盛京时代
矮了三分
大帅府亭廊阁榭，极尽繁华
风声乍起，只剩下
桃之夭夭的尘烟
清昭陵风水俱佳。秋风落叶
尚能听得见兵戈铿锵、怒马嘶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像一张废纸
写满了丢盔卸甲、破碎江山
在沈阳火车站，在候车室的大屏幕上
列车时刻表不断翻滚、变幻
此去淄博九百四十公里
途径锦州、葫芦岛、山海关、秦皇岛
芦台、天津、杨柳青、沧州、德州、济南
——
一个尚且完整的中国
卧铺上小寐片刻
一睁眼——
便是千里之外、鲁中平原
‖长春
溥仪住过的小宫殿
被落叶和秋风掠去了大半
苏军烈士纪念碑上
一摊鸟屎刚刚落下来
冒着轻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热气
从站前广场驶上人民大街
亚洲最长的一条街，在历史的漩涡里
占用了那么多泡沫和风雨
斯大林在克里姆林宫的作战地图旁
柔情似水地仰望这里，像北极熊
仰望一只肥嫩的海豹
一万二千甲子，一壶流霞长春
净月潭仿佛未经世事，水波不兴
而石椅上独坐的老妇人
眼底的帆船，正小心翼翼
像一匹小马驹
躲闪着青草上危险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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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9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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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0 15:30
楼主
发表于 2020-1-10 19: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