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
没有任何一种挺拔和坚韧
能抵得过刀斧
持斧人在倔强的树身
很轻易就留下伤痕
它们没有像样的血，也不会流泪
它们逆来顺受，饱经风雨
自以为天生一副硬骨头
当生命濒危
面对凶器。多么像血肉之躯
头颅低垂的一瞬
会发出恐惧的颤慄
教科书
它告诉我人和动物的区别
让我礼貌待人
阴谋立世
察言观色，洞悉先机
……
这些处世之道啊
无不充满玄机
它教我识字，也教我杀人
它教我如何成为谦谦君子
也教我如何沦为畜生
手足
近些年，年纪见长
眼力越来越差，常有视觉危机
逐渐模糊得认不准亲人
不仅如此，我的四肢
也出现了差异
它们常常左右不分
不能齐心协力
这是多么可怕的征兆啊
它们已是截然不同的个体
除了还共享相同的血脉
虽然近在咫尺
却始终不肯相认
这多像父母膝下的两个儿子
他们曾经是兄弟
曾经一脉相承
打更人
习惯了在小巷穿梭
习惯了昼伏夜行
暗夜寂静，不测风雨
有时会遇见魅魉
有时会撞到坏人
也许是饥饿，也许是路过
相遇时，彼此都不打招呼
天未放亮，打更人就喊:
天干物燥，注意火烛
月黑风高，鸡鸭小心
入监记录
九七年之前入狱的犯人
像畜牲，他们赤身裸体
聆听教诲
谁用手去遮羞，就是对抗干警
他们以政府的名义
灌输，犯人没有人权的道理
他们以父母官自居
拳脚、棍棒、鞭子是执教的工具
一位南方日报的记者
终年关着禁闭
所幸，我没能死去
所幸，如今不再像狗一样
被人呼来唤去
所幸头戴国徽的人，不再颐指气使
把我当畜牲
夜，是一种罪恶
天还亮着，夜
就开始阴谋篡位
它企图用一张小儿的遮羞布
掩盖事物真相
当然，在此之前
它必须虚拟一个
″黄昏老去"的罪名
才能坐实王的权利
才能向世间假以
灰白的月光
并藉以证明一一人间尚有光明
在海南的沙滩上
在海南的沙滩上
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打量大海
把身体埋进潮湿的沙里
仿佛掩藏一段与世无争的柔软
仰面而卧，目光极远
头顶的那片天空
多像大海，深邃而蔚蓝
又像一面镜子
照着我无处可逃的形骸
一只海星被浪掀上岸来
我喝止妻子:″别碰，有毒！″
妻愣了愣神
恍然明白，一些垂手可得的美丽
只是带刺的肉身，披上了梦的斑斓
命
姐姐死了
她把短暂的一生都交给了子宫癌
母亲说，这就是命
其实我知道母亲所说的命
是在这之前
抱养的女儿不肯和养母相认
四面山少林寺
少林寺很多，名声很大
南方有一个，北方有一个
四面山也有一个。它们寺名相同
特点相同。除了能养诸神和佛，也养僧众
并禁锢他们清闲的一生
它们都有大肚能容的胸怀
可以接受世人所有的捐赠和香油
只是不管人间的贫穷和生死
那时候
那时候，乡村的夜晚是黑色的
星星就像萤火虫
我们把二两煤油
注入墨水瓶，用白色的线束捻成灯芯
便能把冬天，温暖好多年
山是黛色的。看不清沟沟坎坎
土瓦泥墙上都涂满青苔
只留一点月色在上面
我总是在爷爷的怀里，失去记忆
记不住他的脸
奶奶用美丽的故事，年复一年
缝补生活的缺陷
父亲学会木工后，要紧
为他们精雕细琢
一副容身的棺材
累了，就脱下头巾抖一抖
让泪水跌进尘埃
现在想来，那时侯
生活就像一条倒挂的河流
承载不了世间上
所有意欲远行的舟
峨眉秀色
不管你是弯月、鹅眉。还是柳叶
你有你的，气质
秋风无撼，经世不老
佛祖来过，观音也来过
他们是大神，是猛兽
是来给金顶助威的
我来过。隔壁王老头也来过
我来，是因为你的灵气、你的秀色
王老头来，是求神，是拜佛
是为了他卧病在床
多年的老妻
他来一次，妻的病就重一分
来两次，就再重一分
后来，他就不来了
他知道，有些事，神会看不见
会装不知
他最后一次下山。依旧看见
许多人，正
走着他来时的路。而
他的老妻
已从人世离开
从黄河脊梁上走过
许多人来过，却不死心
随意捡块石头，刻上名字
还记得丈夫黄巢吗
可忘了闯王的大旗
我不是英雄。不敢
以卵击石，更不敢
用舞动的螳臂，挡车
我是山里来的雁雀，贫民窟里的石头
有时只能用枯枝，在河沙里
记录走过的故事
从黄河的脊梁上走过
如履薄冰。一不小心
就会跌入河底
一不小心，就会沾上污泥
把河水搅浑
蝼蚁
你觉得
你可悲么，从不会讲话
只借触角表达情感
用四只脚走路，一生都要匍匐
却留不下
留不下足迹和印痕
就像我，偷偷活着
走过人间。饱受痛苦
却无人，能听懂
我一声柔弱的悲鸣
乞丐
这日子苦啊
没有南山的窝，北坡的屋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走路一瘸一拐的
伴有偏头痛
许多年了，他已习惯一边挨骂
一边翻垃圾桶
他想吃肉，也想老无所忧
他也有亲人，也想
只是想多了，头就中了风
我生于1972年
如我这般生于七十年代的人
应该得到由衷的赞美
我们当老未老，苦过累过
心态年轻
只有一件，父母太老
孩子太小。我们
几乎都是晚婚
车、房或许无缘
但愿地狱无罪
如我这般生于1972年的人
几乎都有过雷同的经历
要么生性怯懦，要么穷凶极恶
一辈子一事无成
一辈子活着受罪
旧伤复发
多像电影里的英雄
疾恶如仇，拼死杀敌
九岁那年，我站在高高的河堤上
口号激昂，高喊: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一个纵身，摔伤了右腿
那时，我豪气干云
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疼痛
乃至于，一步步瘸足回家
落下了间隙性筋骨痛
世间上，有多少类似的男孩
受过的伤，须得多年以后
才能把痛
一声声喊出来
死亡通讯
他之所以入狱
是抢回自己应得的薪金
监狱艰苦啊
他临死之前，还拼命给家人写信
他说:我饿。我要吃烤鸭，我要吃烧鹅
还有大块的猪肉。最好能佐啤酒
那年，韶关监狱枪杀了一名弑警越狱犯
死的时候，正好十八岁
他年轻。他姓李
我是乐昌监狱唯一的见证人
网名:午夜寒星
事后写了一篇200字的报刊通讯
白水湖见闻
白水湖干涸了
首先出逃的并不是游鱼
它们无足，没有翅膀
除了坐以待毙
势必还将经历一场
弱肉强食的战争
河蟹就不同了
它们出逃的样子，井然有序
既像冲锋的士兵，又像谦逊的家人
强者在前开路，弱者殿后尾随
在湖岸边踏出
一串串森然的脚印
教诲
小时候，我总是犯错
逃学、偷水果
悄悄用鞭炮，炸烂邻里的菜蔬
父亲喜欢用武力
敲打我的过失
可怎么也打不掉，我的顽梗和生硬
现在可好，父亲年迈的身体
再也举不起一丝力气
而我的戾气和倔强
无意间却被生活降服
尽管这些与生俱来，曾深种于
我的骨子里
但生活教训我时
痛却喊不出
枕边词
一
夜色真美啊
官人。你一手挽着月色
一手提着爰情
一副非死不可的样子
我无处可逃啊
你的怀抱
足以让我拒绝
天下所有的男人
二
就让我进来吧。你虚掩的房门
隔壁有时住着旅客
有时住着坏人
实在让我不省心
你那副来者不拒的样子
你小嘴一嘟
裙罗轻启
便能网尽世间死士
死亦甘心
美人
说出这两个字
男人就站在了云端
世间多美呀
春色，桃花。水墨成画
所有的情事，有毒
你温言浅语，随意抛出的温柔
仿佛人间中蛊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就算是哭，也必梨花带雨
你这骚狐狸。一个媚眼
便把好色之徒
生擒
故乡
离家越久，心情变得逾是沉重
冷不丁会冒出想家的念头
你说故乡这个名词
越咀嚼越有滋味，我们
可以一笔一画拆开来
在酒桌上堆砌成家乡的山水
可以画出父母、妻儿的模样
而我，不敢拆。因为
我的故乡拆开来
是千里，是广大
我怕组回去的是石头、是沉重
会哽在喉头，咽出我的泪水
草民
多像是古装剧里
那些逆来顺受的称谓
你可以把他当作任何一种无骨的植物
就像南山、北坡的野草
甚至开不出一星像样的花朵
但是它不需要刻意的施肥
不需要精心的护理
也能在风雨中越长越旺盛
老牛
天生一对硕长的尖角
却从不轻易对抗运命
多像天生的奴隶
只知道对主人唯命是从、死心塌地
累了，就嚼一撮青草
病了，就流两滴清泪
至于人间的公与不公
你毫无怨言，亦无从说起
活着只是为了准备死亡
一次飓风吹来的暴雨
让我目睹了这人间的不幸
河道里攸忽飚涨的洪水
淹没了庄稼人沿岸的希望
一些逆流的渔舟
不再水涨船高
溺水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
正相互哭喊着
一个个声嘶力竭的名字
希望彼此的亲情
不要因此而痛彻心扉
不要因为这洪水，而拉长生与死的距离
一棵上了年纪的柳树
为了躲避飓风的蹂躏，不惜
抛弃相依为命的枯枝
一只折翼的老鸦
突然从树上跌落
仅仅只是一瞬间，它
便把生无可念的人间抛弃
……
我站在十几米高的楼上
眼望着这江山狼籍
发出一声近乎怜悯的叹息
我无可奈何这人间
无可奈何这所有无能为力的生命
是谁拥有操纵生死的权力
是时间么？还是上帝
是时间让我们老去
是上帝亲手制造了
一次次生离死别的演习
为了印证这一假设
我特意去了丹霞山
特意参观了阳元石和阴元石
这原始的性器官
它们与男人女人十分相似
我曾怀疑它们就是上帝造人的工具
是它们让世人的爱情
布满悲喜和神秘
但，我亦由此看到
上帝造人是一个阴谋
充满了重重玄机
我们不过是爱情施下的种子
借助了男人、女人的身体
是他们赋予我们生命
然后把生命无情的交给时间
让上帝
把悲苦离愁牢牢地握在手里
进行一次次惨绝人寰的演习
我们活着
只是在做死亡前的准备
二伯
你有没见过一个年迈的瘸子
走路一瘸一拐的，是英雄
和他聊天时，弹片横飞
炮声隆隆
他说，他是打上甘岭时伤的腿
到头来却老无所依
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们踩着沟壑
我问起黄继光，问起电影中的情形
也问起他如今的遭遇
二伯一脸迷茫
他只是当年抓的壮丁
执刑者
他是一位执刑者
是从战场上的枪林弹雨中退役下来的人
他知道枪支的属性
也明白子弹的罪恶
他常把枪支擦得锃亮
也把子弹砂得煞白
他想在执刑的时候
让煞白的子弹，精准地穿过犯人的头颅
让它能带走人间所有的罪恶
他想让罪恶的子弹归还人类的清白
但他却无法直视
手在扣动扳机时残留的血迹
也无法忘却犯人临刑时
饱蕴绝望、忏悔和怨忿的眼睛
蛇
我曾无数次地见蛇穿行于草丛
它们吐着腥红的信子
肆无忌惮、昂首挺胸
把整个自然误以为是它们的乐园
如今它就躺在人的脚下
蜷缩着，无可奈何
人们把它浸泡于酒内
或剥皮、剔肉
它死不瞑目。它不知道何时招惹的人类
它不知道，这人间的杀戮
有时是因为恼怒，有时却缘于需要或喜欢
就像它不知道
只要人类喜欢，便可以掐掉一枚鲜艳的花朵
只要人类需要，便可以摘取另一个生命
三叔死了
三叔死了。跟着谢世的还有几棵
疯长于壮年的大树
那一天，我刚到广州
随后，我又订了一张凌晨的返程机票
三叔的葬礼很隆重
多了许多平日少有来往的亲戚
有些甚至陌生得唤不出名字
他们破天荒纠结于前所未有的亲情
他们说，三叔生前日子清苦
死时一定要大张旗鼓
他们同心协力，为三叔准备了
房子、车子……还有花枝招展的女人
三叔娘的精神病又犯了，口中念念有词
反反复复念叨着丈夫的名字
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
拼命想摁住三叔游离的气息
却怎么也摁不住他的体温
和自己两行浑浊的泪水
种子
像草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发芽
像花一样，突然就开了
也许，没有离别的心酸
也许，没有裂变的苦痛
只是生发于自然。这
突如其来的世间窃喜
和所有的生命雷同
出世孤独、入世烦苦
此刻，它只愿以卑微的绿意
告诉你
一个微不足道的婴儿
他的第一声啼哭
他的对冬天怀揣的敬畏
他的颤栗的春天
小草
这无骨的卑微
经不起一点点的红尘诱惑
便成群结党
以相同的姿势
承受风雨的打磨
顺应时间的裁剪
夏荣秋枯。从不抗拒
也从不呐喊
过年
一些动物和植物，面目全非
被桌子高高举在头顶
这是它们，盛况空前的
一次献身
神龛前燃烧着香、烛、纸钱
人、鬼、神三界
殊途同归。他们交杯换盏
共同接受，世间供奉的奢侈
老人和孩子，笑容可掬
一边喝酒，一边燃放烟花和爆竹
老人用钱为孩子压岁
孩子为老人烧钱
他们虽然隔世
但，不会有代沟
关于英雄不问出处的几点反思
一
战场上的士兵
有工人、农民、学者、文盲
甚至有流氓和地痞
他们冲锋陷阵，共同杀敌
一起信仰、一起牺牲
他们死后有受人敬仰的墓碑
是人民心中的烈士
二
一只蚂蚁爬上一枚落叶
在流水里漂呀荡呀
经激流、过险滩，也曾
撞过水中的石头
它随波逐流、餐风饮露
一万二千里的旅程，险象环生
倘若我也是一只蚂蚁
它无疑是我的偶像，我心中的英雄
然而，不管新闻将它的事迹
播报千遍万遍
人们始终能很随意地就把它忘记
三
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
他身经百战、杀敌无数
他出生贫苦，历世高贵
他曾经身中数弹、笑饮刺刀
也曾站在
受人敬仰的天安门
然而，一个简单的桃色事件
一则贪污受贿的新闻
就足以让将军遭到唾弃
他所有的功勋，也会
淡出人们的视线
他还是我们心中的英雄么
是否依然德高望重
四
曾经，有一位朋友
捕获过一窝刺猬
四个子女、一位母亲
他用火焚烧母亲身上的刺
母亲负痛逃了出去
后来，它又潜了回来
用嘴衔住儿女
一只、两只……
直至全部逃离
倘若它是人类。它一定是
英雄，是伟大的母亲
然而，许多年后，我的朋友
他从来不曾提及
其实，万物之主的人类
永远存在种族的歧视
他们从不在乎
人类以外的生死
游东岳庙
东岳庙没有和尚
香客却摩肩接踵
站在东岳庙阶前
就仿佛站在了云端
和浓雾一起迷茫的双眼
看不清庙里的佛
或许，庙里根本就供养不下
一樽泥塑或木头
庙门开处，会迎面碰到
一个鬓髭的庙祝
我会和他双手合什
同念一声阿弥佗佛
其实，我们彼此知道
世人离佛
只有一柱香的距离
只是佛不喜欢
让我们看清
口水男女
一
她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女人
我为卿狂，我为情死
她为男人挖好了坑
金银、房子、车子还有嫁衣
他两眼痴迷，九死一生
二
她想死。没有男人，有两个孩子
六十岁以上的老头
只有养老金。她拒绝和他们亲吻
她有一个愿望
女儿出嫁，儿子大学
三
羊羔入世后，都是跪着吃奶的
人们说这是感恩
女人把婴儿捧在手心
来吧！让妈妈亲亲
老了的时候
儿子深爱着另一个女人
她们拥有共同的命运
四
丈夫年轻的时候
把一个月的薪金都捐出去
喂养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她哭自己，也哭那些不洁的女人
为了报复他，她也常找一些
寻花问柳对老婆不忠的男人
找一次，就哭一次
哭一次，然后又找一次
丈夫几年没回家
她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做母亲不好么？缘何还要啼哭
五
一间住房，两张床
她睡这张。婆婆睡那张
有男人来的时候
婆婆就痛恨自己的嘴
在手臂上，咬不出牙印
替儿子担心
他们离婚的时候
母亲正在购买化妆品
她想年轻。她想活着
六
在偏僻的乡村，男人
和女人出轨，同样是新闻
有时男人操刀
有时女人撒泼
沸沸扬扬的结果
无外乎只有两个
要不继续出轨，要不
继续生活
七
没有硝烟弥漫，没有
马革裹尸。小女子
只爱儿女。男人嘛
一副臭皮囊
扔就扔了吧
又不能当饭吃
八
国土沦陷，皇帝死了
没什么可怕的
只要青春还在
我依旧貌美如花
全世界的男人
跪下去，起不来
九
你要明白，男人的痴情
是多么的弥足尊贵
他若有爱便会痛不欲生
爱你的同时
也会热爱他的自尊
你若爱他
要一半儿迷醉，一半儿清醒
|
发表于 2020-1-10 05:02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20-1-10 15:1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0 19: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