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
逃荒,修路,打仗
前半生,他一直在跑
终于跑出了虎口
用鲜血换来的安稳
多么贵重。后半生
他开始点头,哈腰
面对自己人,一次次地抽出脊骨
从翻越大山,到跳下悬崖
有整整十年,他的舌头打了结
直到母亲把他种在向阳的山坡
像种一只土豆,一截甘蔗
现在,他是一株杜鹃花了
红艳艳地摇着,看孩子们敬礼
那么多听故事的人
都没有看清石头上刻的名字
路
像一条绳索,一条蜿蜒的蛇
永不愈合的伤口,愈长,世界愈扭曲
我想把它折叠起来
让另一头的你,突然出现在眼前
还是年少的模样,樱花纷纷披满肩膀
或者把它捋直,像一支箭
把我送到你心房
那时的你,在开花的树下
把开往明天的快车,指给我看
有些人,从此就消失了
杀羊
抽出刀子,那只羊睁大眼睛
低唤了一声“妈~”,他下意识地往后退
雪地上一串红色的脚印
太阳不停地晃荡
羊眼里的天空仍是湛蓝的
白云一朵接一朵地往外飘
像那些年的冬天,母亲翻山越岭地来
从蓝布大褂里,掏出馊了的馒头
一瞬间,他想抓住些什么
围观的人野蜂一样地散开
反穿羊羔皮的孩子,一手薅羊毛
一手把青草递到羊嘴边
在他们中间,一口黑漆漆的大锅
如一座饥饿的深渊
等着像人的动物,一个个地跳下去
不求解脱
灰斑鸠从嗑睡的眼睛飞出
它带走了一场雨
给远方换上一副猫脸
还有几朵发呆的云
趴在窗户上
看一枝绿萝,缓缓地爬上房顶
一个人,一杯茶,一本书
构成一块巨大的空缺
一封写了十年的信,仍未寄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