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我们在幕布里。活着
是风景中的人物
死去,将成为风景中的尘埃
操纵万物的手
伸过来,只是一阵很轻的风
我们在吹起的皱褶里
雨天一般湿润
秩序、寡言……
像牛在草原上,青草
一望无际
多么肥沃的美景啊
它的绝望,找不出任何理由
@完美的,迷人的
我把私有的领地
藏得很深。领地里的神,制度
清晨的日出
夜间秘密的风。这些完美的,迷人的
有旧友重逢,便有杯中巨浪
有阴云密布,便有仙女乘黄金的马车
而来。有神谕
便有诗
我藏着一片大海,一块变幻
莫测的天空
藏着惊涛,磅礴的星河,一首
永世也写不完的诗
这些完美的,迷人的
如心头精巧的瓷器¬——
连裂纹都那么好,连撞击。连撞击的破坏
都那么好
@前世十四行
暴雨倾盆,视野中
只剩下淡水和盐久别重逢的
声音。我纵身一跃
回到前世的梦乡
前世如何?故乡可安好,亲人可健在
是否也有此刻恢宏的
天空与大海
我是谁,耕夫还是旅人?
出世的心何时起
萌生了入世的忧虑。暴雨倾盆
我在幻境般的世界里辗转
雨点落进风声,没入大海
我前世的疑惑
苦苦折磨着今生的肉身
@黄昏谣
在一个黄昏中
山峰是古老的色彩
远行人策马而去了
在一个黄昏中
画面里杳无人烟
野径弯弯,没有尽头
鸟儿从远端的荒野返回了
在一个黄昏中,景物就要
被黑夜渐渐淹没
没有人
在那里面,没有诗
写到它
@致父亲
很多年过去了,无数个海洋
在干涸。我接受了一个星球的屈辱
大自然的沉默与忍让
我接受了人世的慈爱,丘陵的贫苦,沭河的无常
家乡的宽阔,和偏狭
很多年过去了,无数个父亲
已然仙逝。我接受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一个时代紧随其后的衰落
@那样的场景
曾经想象那样的生活——
山坡,三几棵杏树,被小虫
啃咬的一大片灌木
曾经在那样的场景中,看到另一个世界:
夕阳比一天里任何时候都圆,都更像
一只壮丽的皮球
房子建得很低,小路仅仅修到山腰
我跌跌撞撞地往返
多么凌乱呀,又简单
炊烟飘在屋顶,没有散去的意思
餐饭香甜,挚爱的人在诗歌里
@软体动物
傍晚
风轻云淡,浪花拍击滩头
礁石上挤满了
密麻麻微尘般的生物
外壳锋利却无比
软弱的生物
我触及了它们的形体却
无法触及
其秘密的精神世界
我们相对无言。一阵
莫名的伤感源自
物类间天然的隔阂,也源自
不知该把软体动物的比喻用于
人类中间哪个
更为妥帖的群体
@我相信
我相信
每一片枯叶体内都藏着
无形的大海
每一朵野花的死
都有植物为它暗中悲伤
我相信今天
吹拂着我的清风昨天
同样也吹拂了另一个我
光的宇宙
必败给力的宇宙
我相信文学是真诚的
虚假文字可以传达朴实理想
我相信理想
如同相信
自然的深奥,人民的善良
@无边
应该感谢玻璃
从矿石中提炼的透明
视野如此平坦
海浪涌起,绽开
又昙花般迅速凋谢……我看到
病重的父亲
坐在严冬的暖阳中
疾病令他安静下来
衰老,消化了他沉重的一生
隔着时空巨缝
我看到的是我那人间至亲
临终轻盈的形象
我看着他
隔着时空的汪洋大海
海鸥越飞越近
玻璃里面,静止与运动配合得
那么巧妙
它从别人的视野飞出来
停在我和父亲之间
透明的无边里
遥望却茫然无措的无边里
@忆及
我忆及古代的远征
蜀道艰难、饿殍、疫病、马革裹尸
在历史中写下了无数个
血流成河的文字
野心家的死亡与复活
是史书的秘密,这秘密
与我何干?此刻
书桌上运行着倾盆大雨
我苦思而不得的煎熬,来自汉字的歧义
和修辞的局限性。我忆及
无名、驯良
喋血、醉卧
当生与死,渺小到
如野花枯荣一般短暂
曾经沸腾过的天空
慢慢冷却下来
重又被飞翔装饰得焕然一新
这些好看的,花团锦簇的飞翔
我极目远眺仍不能尽收
眼底的飞翔
置身其中我为何还
忆及政客的战争,冷漠和盲从
@早晨我醒过来
这个早晨我醒过来
看见了海
仿佛又回到了昨天——
夜里我没能梦见新鲜的事情
站在窗口,我看不到新鲜的物体
太阳从古代就是这样,温暖
又明亮
早晨我醒过来,太阳已经离开水面
印度洋啊浩瀚无垠
海水,跟昨天一样多
@很小的城市
我住在一座很小的城市
我身体里有它
很小的日出、日落
这些年,我习惯了它的高度和周长
烟火的温度,贫穷的重量
它的无序、嘈杂
离别、团圆。有时在外地
思念它,也是些很小的思念
我爱上了这样小的生活,不再奢求
别样的生活
这些年,我不想关心别的城市
@容器
把我从容器中放出来的
是一些陌生人
面孔模糊,说着好听的方言
已记不清具体的情节
只记得是个寒冷的清晨,公鸡鸣叫
几个人忙忙碌碌
我的母亲还很年轻,她疲惫不堪
裹在棉被里
像彩云中的仙女
那是我创造的第一个画面
里面的人,是我创造的第一批人类
然后,我看到了温暖的屋顶
@止痛十四行
海上正在升起的太阳变成
止痛的良药。疼痛唤醒我时
水面上漂着细碎的光
天空有山峰状和悬崖状的红云
我站在地球表面眺望
长久以来,肉体的疼痛不过是
无限宇宙的一个微小瞬间
想到这,我不再需要止痛的药片
既然还能从众多星体中辨认出
这最为完美的一颗
我就有理由站好,与它对视
既然光可以不受轨迹阻碍
奔涌而来,我也能无视阻碍的肉体
从疼痛围困当中,呼啸而出
@我想写这样的诗
有时在棉花地里写诗
但不想写关于棉花的诗
不想写枝条过于复杂而果实又过于
轻盈的植物
有时在轮船上写诗
但不想写关于大海的诗
我更喜欢
在洁白的纸上
在空荡荡的书桌上写诗
在背着食物回家的
人群里,在
一日三餐的热气中,写诗
我只想写点简单的文字
写一写季节的变化
下午的理想
写一写你就要回到家
脚步声在楼道里,轻缓悦耳
像一只蝴蝶
@口罩诗
武装保安下船了
带走了他们的武器
轮船还要在印度洋航行几天
然后穿过马六甲
去往韩国 和中国
据说现在韩国很不安全
这没什么 反正
子弹消灭不了病毒
枪支在那边也保护不了我
让他们走吧
去别的船上
继续用子弹对付外国的海盗
而我只需要一个口罩
戴着它回家
一直戴着
直到祖国对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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