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
这一生，摩天轮上求过婚
跪过如来、拜过观音
跪过许多各司其职的神
为求妹妹和我有糖吃，不挂科
还跪过土里挖出的蛤蟆
跪过为蛤蟆筑的带粮仓的坟
父亲，我也跪过几次
跪在滑板车上，拽着他弓背的衣角滑行
跪在几近熄灭的床
跪在没嵌相片的大理石
没有一次，和父亲
是面对面的
《药》
她一出生就吃药
她吃的中药
我喂了一勺给蚂蚱
她打针时一直哭
她打的吊针
我输了半袋给蛤蟆
她躺病床想吃糖
想吃药的我拿糖换
大糖换一片，小糖换一丸
她爸爸是医生
她的外婆不是
她的外婆悄悄轻唱——
吃了她的药，带走她的病。
《她》
她搭两个板凳一个人跳皮筋
拿打我屁股的竹条搅夜壶
把我写的信撕成电影票
她一人玩烦的时候
想有个姐姐
她从屋檐下捡来断腿的燕子
叫她燕子姐姐
燕子姐姐，不吃米饭、高粱和蚊子
死了。
她给死了的燕子姐姐筑带粮仓的坟，保佑我们——
有糖吃，不生病，不挂科
她今年24岁，她出生前半年
母亲不让我出门
她今年24岁，前几年才知道她有个姐姐
姐姐埋在计生办的树林里
她和她的姐姐——
都是我妹妹
《收礼》
外婆一去世
外公便不再收礼。钱，膀，罐头，麦乳精
儿子的，女儿的。春节，过寿。十六年
他什么都没收。他说他是拿工资的人
九十大寿，在翻葺一新的祖屋前
谈及养老，他说子女只能顾及病痛吃穿
外婆走得早了些，这些年，他没个说话的
过得孤单。他说——
他比外婆大七岁，是周岁，理应走在前头
“以前收礼，全让你外婆收，她没工资”
“想让子女养成送礼的习惯，留下你外婆
或许能少些孤单，不‘造孽’”
《平衡》
大女儿安排工作，花一千
二女儿安排工作，落实户口
花三千。三女儿，没能安排
出嫁时，大红的抬盒
十二抬。卖力的牛
一头
《词汇》
母亲的电话总是从”吃饭没有”开始的
微信，则时常发来各类专家秘诀
我常常难以找到维系话题的词汇
“嗯”、”好的”，或者不做任何回应
她的孙女，可不是这样的
她还没有掌握“婆婆”这个词汇
却总能咿咿呀呀地和我的母亲
一玩就是整个下午
某天，她把我精心为她堆砌的
大厦、桥梁、花园瞬间推倒
我建得越快，她推得越迅速
如此反复，笑得愈来愈欢
我恍然，她要的可不是礼物
正如母亲，或许
回应就是最好的语言
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词汇
《保佑》
秋风萧瑟的黑夜尽头
我猛踩住刹车
像踩住两条命运的尾巴
两只摩托车
在我铁甲巨兽的嘴边
喘息
一只，尾部贴大大的金黄“实习”
一只不亮尾灯，骑上面的，穿反光背心
我时常在路上遇见他们
或载着盒饭、煤气罐，高耸的编织口袋
或载着父亲、母亲和儿女
有时，泥鳅一样穿梭于城市的间隙
有时，像个凯旋者插一面红旗回乡
一天，我看见一只倒地呻吟的摩托车
散落的头盔、皮鞋、孩童衣物和回锅肉
这加重了我长久以来的担心
我担心——
“实习”保佑不了他们
反光背心保佑不了他们
十方诸佛菩萨保佑不了他们
甚至久不回家叩拜的祖先
也不再保佑他们 |
发表于 2020-3-31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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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 09:17
发表于 2020-4-1 11: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