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荚大腹便便,有九百九十九个子孙
五月的油坊早早就开了
五月的油坊像僧人口吐莲花
每个油籽的名字都要念过
像老师早晨在窗口点名
只说好话,人不可貌相
夜的面孔后面是五月的群星,香气袭人
五月的油坊早早就开了
故乡有九十九亩良田
谁说后继无人
田埂上豆荚大腹便便
有九百九十九个子孙
◎芦苇
候鸟从南凌河起飞
呼啦啦的一片
如果不是两岸的芦苇按住
整个河流都要被带起
其实秋天,芦苇也有点蠢蠢欲动
它们也有翅膀
有比鸟儿更多的羽毛
但故乡两个字
是蚊蛤在风雨中吐沙吐出的
多么脆弱,要用发达的根系守着
就像渔夫守着渔火
盐丁守着盘铁
三尺高的天空也是天空
你现在的名字叫芦苇
◎秋夜仿
老天爷,还好吗?是时候了
秋风盛极一时
请将万物体内的时间拨慢一点
让野兔竖起耳朵
听秋虫把最后的乐章唱完
再将雨季延期两天
请把剩余的鲜花捻得更亮一些
给那些秋虫最后的特写,让它们体面地离开
谁此时落败,暂不必重来
谁此时无眠,就将永远失眠
就起来,磨镰刀,搓长长的绳
在田埂上徘徊,等叶面上的潮水渐渐退下
◎我们唯有勇往直前
那些都是幸存者吗
玉兰树,花喜鹊,三两个人群
你暂时还看不到他们的笑容
他们正在修改内心的逻辑,他们不再发出狼嚎的声音
他们谦虚地拓宽尘世的道路
星空是远方,脚下是目光不及更远的地方
在真实的抽象的废墟上
春风肥力茁壮,孩子们一夜就长大了
我们一起笑一下,笑一下
让我们的笑容做春天的封面
撸起袖子,不浪费陈旧的碑石
我们唯有勇往直前
◎小河流水
风从北墙上的窗口吹进来
乡村的小河就开始害羞
不用轻缈的雾纱,有得也行
一切的神秘都藏进薄薄的冰层下
谁都想听小河的故事
那些在冰面上磨蹭的野鸭和阳光
它们的手段还不够老练
耕牛的舌头舔过锯叶草,舔过镰刀
小河的冰层也是被它舔开的
河水痒痒的
小河在乡村的怀抱中穿来穿去
这时我们不许说暧昧,要说热爱
朴素的芦笛发不出那么饶舌的字眼
◎安眠药
南凌河有几道弯,我就有几道弯
四时的风什么时候缓,什么时候急
我就什么时候缓,什么时候急
我和麦地稻田一样的质地
与蛙鸣有一样的休止符,起落有致
我就是故乡制配出的一把钥匙
放在故乡合适,落在异乡硌人
多少期中药也无法磨合我内心的齿纹
失眠是飘泊异乡的专利
昨晚我终于又回到故乡
你说我睡得像石头
我说那石头没有我睡得香甜
◎小河
小河真的很不容易
要点亮芦苇里一群萤火虫
并给它们加油
让辛劳的镰刀止渴
还要养活一方麦田菜地
枯水的季节
把水往下游赶
就像赶着羊群去挤奶
风一吹河床就裸露了
风一吹河床就裂开了
没有规则的裂痕,越来越深的裂痕
就像岁月在父亲额头上渐渐搁浅的皱纹
◎早起的人们
早起的人们
因为害怕天空寂寞
他们把夜鸟赶到天空中
让飞鸟在曙色中涂鸦
初冬,不期而至的一场小雪
就是飞鸟飘落的羽毛
早起的人们
此时,他们的内心一定很空旷
他们把号子扔给风
因为害怕土地寂寞
他们赶着铁牛
把那些沉睡的种子
也赶到土地里
◎无人看守的秋天
秋天的果实熟透了
老人们用剪刀把果实从枝头上剪下来,放在手筐里
土地上小伙子,大姑娘多么结实
祖国把他们一个个都剪切下来
然后粘贴在城市工厂的流水线上
我们的乡村变得多么空旷
风在田野里穿来穿去,就像孩子,水灵灵的
那些曾经的稻草人都是假的,已经被删除了
如果有眼睛话,已经开始生成
在那些叶面滚动的就是
从树梢上掠过的满月就是
它们都默不作声,是觊觎或不是
◎致蔷薇
谁还在想起你
梅花落了,桃花开了
曾经和年轻的心比邻
在阳光下,高举木刺
那些让人耳红的甜言蜜语
都信以为真
岁月如酵池,看你在投什么果实
喜鹊在投桑葚,你在投影子
新蜜上市,蜜蜂的笑容十度
蜂农的笑容十度
你把花瓣浪漫地撒满一地
贫瘠如故,听风在说什么
谁还在想起你
桃花也落了,灯花开了
◎我的朱丽叶
我的眼睛装满一路的伤痕
你能看得见嘛,亲爱的
我把它们收藏在星光的背后
喜欢做梦,十个手指就是我的花瓣
我把它们开成向日葵
在秋天,我准备好了磨刀石
和被铁锈收藏的镰刀
亲爱的,请在远处的山谷中学习布谷鸟的鸣叫
我即将收割旷野上那些渐渐成熟的虫鸣
◎爱的夜话
听了一篮子夜话
我倦了,风也倦了
有关春天的消息
停泊在百鸟的舌尖上
此时草地上野兔高耸的耳朵也是多余的
有什么可以点燃拂晓的一抹红色
是不顾危险迟开的鲜花
还是木舟上茫然的渔火
◎检讨书
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对你脸上的青春痘负责
对降临你眉间的西伯利亚冷空气负责
你今天的眸子暗淡无光
无需找任何的理由
那是我昨夜熄灭了人间的灯火
你就是在枝头随意跳跃的小鸟
每个枝头都是你的琴键
谁能猜得到你下一个发音
我必须承认潘多拉是我打开的
爱,是其中密封的错误
◎暗桩
门口的行道树
栽了又死
死了又栽
树上的风和鸟儿换了一茬又一茬
谁知道下面有一根暗桩
给新树重新掊上土
支起四根支撑木
拉上绊绳
新的行道树就又开始挺直腰身
树枝上会重新生大叶,开大花
又会分上一小片天空
正二八经地假装生活了
◎茧子里的乡村
茧子是洁白的,有云住在上面
抽丝的过程
就像抽拉编织在茧里的炊烟
左一圈右一圈的纹路
是风的走向,循着它走
一直通到乡村的土灶
母亲年纪大了,养不了蚕栽不动桑了
就守着土灶,一大把养蚕的经验
侍候土灶绰绰有余
它不像家蚕那样挑食,
土灶食谱广而杂,生命力顽强
什么树枝、芦苇、草根
只要是含碳的植物都可以
把身体的水还给南凌河,还给阳光
土灶的牙口永远明亮锋利
岁月拆走了那么多的物件
却拗不住母亲的任性
只要母亲在,炊烟就不会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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