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梦境》
中午杳寂、树荫漏下斑驳阳光的街道
像是一个街道的梦
我像正在穿过一个街道的梦
既是穿过，我就不是它梦见的
正如我们梦中，有些人
不是我们梦见的，只是穿过我们梦境而已
怎么判别，他们有所伪装
比如，常常扮成出殡的人
老故事老电影中偷偷穿过封锁者
常常扮成出殡队伍，拖着一口棺材
棺材便于藏秘密，藏武器
藏被搜捕的人
一个不属于梦中的人藏在梦中一口棺材里
正如我在一辆车里穿过一个梦
在人们梦中一些车是车，一些车是棺材
棺材混在车流中
中间藏着不属于这个梦中的活人
《很早的早上》
街上本该空阔清净
谁知驱车一出门
被一长溜缓缓行进的车压在后面
前方并无障碍
一长队汽车却把我压在后面
忽然觉得我像领导出行
前方车队开道
街面管制，无其它车，无闲杂人
又想起一位诗人写
他的乡下亲戚进城
第一次遇见领导的车队
见那阵仗，悄悄问：
是不是要枪毙人了
我会不会是那个
被车队开道送去枪毙的人
没有死刑犯自己开车去的
见过不少将被处决者自己挖坟坑的
没见过自己开车
游街之后去被枪毙的
《一切都好》
凊晨小街上一家馒头店
老板神情木然地正在开门
神情木然，不是忧虑
他不忧虑今天有没生意
对面的包子铺存着他的希望
包子铺的老板
（他们都是老板兼伙计）
兴许到饭点会来买他的馒头
而他呢，去买他的包子
如果包子老板不来买馒头
他没卖到钱去买包子
会不会吃自己的馒头呢？
或者为了生意的尊严，饿着肚子？
我想起饥饿艺术家
表演饥饿赚了钱，面临着
吃不吃的困惑
饥饿是为赚钱吃饭
吃饭，就破坏了饥饿表演
人生，是活，还是行为艺术？
正想着，对面包子铺老板
神情木然地开门了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一切都好
有阳光，有馒头，有包子
有不是忧虑的神情木然
有我们或许正参加其中的
大型行为艺术表演
我边走边神情木然地说：一切都好
《注水》
郫县一家度假山庄
上午阳光温煦，我们喝茶聊天
传来一头猪撕心裂肺的叫喊
不是被杀的短暂叫喊
而是持续时间很长的叫喊
我们中一人：一头猪被宰杀前被注水
说完，我们笑笑
谈起了上级红头子文件精神
谈完，又被叫喊声吸引
另一人说：附近有屠宰场，给猪注水
说完，我们谈起假货
和母婴食品安全
我们每谈完一件事，就又被
猪的叫喊声牵回去
然后又往外发散，这天上午
谈到上级、精神、假货、安全、生态
谈到婚外情、官二代、文学、法治……
自始至终，贯穿着一头猪的
惨叫声，像一根绳子牵着我们
我们一路上东嗅嗅，西刨刨
遇见什么，啃两口
在温煦的、无忧无虑的阳光下
饱足地，哼唧几声
哼唧几声，装作忘记了那根绳子
《太不自爱了》
她哭起来真丑，像笑，很丑那种笑
她怎能当着女儿哭出这么丑的笑
她女儿也哭，六七岁的女儿
长得不像她，出落得乖巧，甚至美丽
但哭起来像她：很丑的笑
她们怎么能哭得这么丑却不避一避
他感到气愤了，他是写文章赞美美好的
她们怎么能在这样美好的城市
哭出这么丑的笑 ，更令人气愤的是
那个母亲一边哭一边摆晚饭
女儿呢，一边哭一边捧着小碗吃
怎么能这样！什么事这样悲伤
却还一边摆上饭菜一边吃
他想起一件真事，一位高级女士
见路边一乞丐手臂溃烂
愤怒地要求政府部门将这乞丐赶走
他不该丑化这样美好的城市
他心说，我与那女士不同，我有同情心
甚至可以帮她们一点——当他们
懂得自爱的时候！我原本
来她们家就是想帮她们一点的
可是，你看她们，看这对母女
真是辜负了我，她们真是太不自爱了
《一个茶馆》
他们太高兴了
疫情败退了还不足以如此高兴
疫情在这败退了在别国得逞了才能如此高兴
我们安全了还不足以如此高兴
我们安全了别国的人危险了才能如此高兴
某国死定了还不足以如此高兴
某国死定了但还没死下去才能如此高兴
通往高兴，比高兴还要高兴得多
正如一群人进了茶馆
又一大群来找这群人的人进了茶馆
这群找人的人人数更多
又一大群来找第二群人的人进了茶馆
同理，来找第二群人的人更多
你问，茶馆怎么装得下？
我说的不是小茶馆，而是一个大茶馆
大比小好，这就是我这首诗要说的意思
为这意思而写出来的意思
以及你们读出来的更多意思
是比意思还有意思得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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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9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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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9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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