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戏(24首)
◎钟磊
皮影戏(24首)
《隔离词》
突如其来的孤独,比隔离词孤独,
似是遭到了软禁。
也没人和我聊天,朋友也辜负了一场相遇。
好吧,可以不后悔,
好像是我的一声叹息,一下子吞进死亡的气息,
几乎是带着新冠病毒的嘘声。
是啊,隔离词现在也很流行,
就像是朋友完蛋了,看见我胸前的一个回形针,
像心理学的漏气,暴露出可怕的暗示,
让可怕在暗示之处发疯,
在给我的灵魂吃子弹,
像暴徒把我嵌入几片窗玻璃,还在摇晃窗玻璃,
散落成四边形的结局。
2020/4/21
《心灵的尺度》
鹅毛雪有一点软儿,落在半空就不见了,
丢下雪白,在想象的尽头。
于是,思想高于天气,
却没有人高过思想,高贵也不是侥幸的事儿……
我在选择心灵的单边练习,
就像是华莱士·史蒂文斯一样无形,变成一张白纸,
在说:“想象在天堂背后。
来自于褪色的纸浆,在选择动词,
就像是桃花的异想天开,
在用词语造就人,翻过语言的另外一边”。
2020/4/21
《凌晨三点钟的小练习》
凌晨三点钟,天还没有亮,
也没有奇迹发生。
我躺在一条木板床上做一次小练习,在弄乱自己,
修改一下椭圆形的夜空,
这样看待我和它们,排列好乡愁。
一只太平鸟带着一只灰喜鹊飞入色盲的夜,
半天不见一个影子,
我也不是魔术师的一个例外,
在用两个空袖管算命。
后来,我把我排列在太平鸟和灰喜鹊的后面,
吞下一颗陈年老泪,
后来,我在用一条不知羞耻的床单蒙脑袋,
在感官的第五道上丢面孔,
怎么也睡不着觉了,只有一个匿名,
比一颗星星大一点儿。
2020/4/22
《血色之归》
一个传言接着一个传言,
盖住两根铁轨,像阻止火车运动的两只铁鞋。
一列火车停在这里嘀咕着,
既不要战争,也不要胜利,
和修车厂的工人一样在打肿脸充胖子,在改装我的脸,
竟然在圈点火车图形。
我讨厌工人的背叛,加入一场雄辩的鏖战,
那么低幼儿,一下午的三教九流,
一场狗血喷头的臭骂,
几乎是开口不知所云……
2020/4/22
《克隆三个影子》
石黑一雄,几乎有多重人格,
加上我,让我喊他:“别走”。
我忘了他也在喊:“别让我走”。
现在我开始读小说,石黑一雄在我的幻想里面喘粗气,
克隆一个弗朗茨·卡夫卡的鼻子,
像坚持呼吸的小人物,把活着的蛛丝马迹,
拼成一双黑皮鞋,
在喊:“我搞定了遗失几何图形的把戏”。
石黑一雄藏在我后头,
看似盯梢,正在靠近第三个原型,
正在克隆我的影子,在说:“我不知道你那儿怎么样?”
我又数了数不是亲眷的亲戚,
又把三个影子弄得皱巴巴的。
2020/4/23
《皮影戏》
皮影戏,还是哼哼唧唧的调,
弄掉了白痴的牙齿,在夜幕下闪着微光。
也好像是在举行葬仪,
有两条黑影活像是裹尸布,在把楼台的档口堵死,
比一面黑旗大,在冒充领袖,
在指手画脚,着实令人抓狂。
是啊,我说服不了这样的白痴,
在把一根骨刺扎进头皮,像一场翻脸不认人丢开一张人皮,
说出一个字眼,只拿走灵魂的通行证,
了却身后的最后哀伤事。
于是,我把我从自己的手心里抓走,
把头颅制作成骨灰翁,
看上去,是在以一身骸骨恢复四肢的行走,
或用一双手扣住两根锁骨,
再次点亮肩火,活像人间的一次血光诉讼,
在把火种传递下去。
2020/4/23
《神之思》
我的灵魂碎了一地,像撒哈拉大沙漠。
古老的海洋在哭泣,
哭泣成为月牙泉,只剩下荒唐的一首诗。
西出阳关无故人在喊谁的名字?
不,不是我,
我很少写压韵诗。
没有理由,我的灵魂碎了一地,
或许我是假设的结果,担心我只是语言的魔术师,
站在五十而知天命里面发愣,
天命跟我一样也在发愣,
也无法决定什么……
2020/4/24
《永久的迷茫失措》
是的,时间在我的站立之处脆断,
有些不靠谱,
让我相信一个蠢蛋,裂开一道缝隙,
几乎是留有余地的想象。
费尔南多·佩索阿又和七十二个自我厮打起来,
一拳打在我身上,
我像X光片一样卷曲一角,在问:“我的敌人在哪儿?”
我也高举起手臂,在否认时间的脆断,
全是我的记忆,牵扯出悲伤,
包括费尔南多·佩索阿厌倦的智力,
失去了潜入遗忘的机会。
我打开《自决之书》,在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看见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唠叨,
不外乎说:“傻瓜的数量是无限的,
在等待遇见自我的机会”。
2020/4/24
《解说一个下午》
一下午的不安,也不是醒悟,
来回在仿瓷砖上走几步,大于七步,
不是诗,解说不了今天。
唯一的空寂,比十几平米的溜冰场大,
比较冷,看不见一个甲鱼,
一大堆王侯将相消失了。
我开始打电话说起江南,一头红色的野兽在水边聆听,
仿佛是掀开一片湖水,
逼近李叔同纪念馆,吞下遥远的纪念,
在用电影幕布裹住脑袋,
变成了恫吓小城的恐怖雇佣。
只有东湖上的莲花在点化庚子瘟疫,
让一个小孩子坐在上面休息一阵子,又舒展一下身子,
把一双手伸进一朵桃花里面,
一半是生活,一半是逃亡。
2020/4/24
《流氓的别称》
我讨厌流氓,
一直以为不是好玩意儿,喏,流氓对着日暮发愣,
以为还有黑色的远景。
对,我熟稔这些事儿,荒诞总有这样一幕,
以为疯狂的色彩,可以颠倒黑白,
几乎和谎言连成一片。
唔,不想说彼得堡坏话的约瑟夫·布罗茨基,
脱掉了喇叭裤裹住彼得堡的日暮,
也很难为情,以为自己加入到流氓当中,
特别眷恋奥布沃德雷运河,
第一次问起这个绰号,
谁是古塔林?我在回答:“这是流氓头子的那玩意儿,
是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斯大林”。
2020/4/26
《句法》
我与世俗格格不入,不会说话,
怎么办?甭想让我闭嘴,还在说着难听的话,
在练习句法,像诗。
我突然开窍了,丢开一个夜晚的六个啤酒,
不能醉,更不能上街,
那样会弄丢一个简历或一个信封,或是一条命。
比如我的孩子,我的宝贝,
真的不能在新冠病毒之下暴走,
或者离开我七步到九步,蓦地想起……
不,活命的远方和孩子的远方不是一回事儿,
活命的远方充满了祸端。
我很担心,孩子会像约瑟夫·布罗茨基一样被抓走,
让我的毛发竖立,也不必倒下,
也把双手放在背后带着孩子在后面走,
或和鬼怪兜圈子,
决不允许有什么东西在我和孩子的周围溜溜达达的,
哪怕是有人在信口雌黄。
2020/4/27
《流放北方》
被流放的约瑟夫·布罗茨基坐上一列火车,
在写诗,真的被判刑。
我在制造一列火车,也在写诗,
不想工作,在忙活着退休。
活得真累啊,中国的北方有太多的国营农场,
是一个抽象的农村,
捎来了荒诞的景象,一个国营农场比我褪色得更早些儿,
已经收不到诗人的一封来信,
不,是远方来信没有送到我住过的村子。
2020/4/27
《死亡传记》
有人说:“你是加尔文信徒”。
我说:“是的,我是中国的加尔文信徒”。
我活得很傻,
在活着的时候审判自己,
审判心里最卑鄙的一个人,
在清算自己,比玛丽娜·茨维塔耶娃还狠一点儿。
几乎是自在之物的样本,
在拒绝尘世的屈辱,在把灵魂和思想做成公式,
穿透心理学的所有不轨,
在练习自杀,杀死心里最卑鄙的一个人。
是啊,只有拿下死亡再说吧,
几乎是留下活着的一笔旧账,
放走剽悍集市里的一匹以梦为马,从不模仿别人,
把死亡当成传记。
2020/4/27
《三段论》
市侩犯了恐高症,在说蠢话,
在说:“诗人是唯一能够接近的圣人,
没有人看见,人已经躲开了”。
我鄙视这个角色,
在骂人,不想在世俗的旷野里丧生,
横竖都在模仿时间,
拽住一个绳子,爬上天空,
像一个坐标,在天空的斜坡上竖立一下。
这也是活人的技巧,等于在让玄学派抄便条,读传记,
在我的思想上摁手印,
让犬儒的灰指甲红起来再亮一点儿,高过市侩一头,
更接近圣人的灵验说法,
端坐在一本诗集上,瞅也不瞅市井一眼,
活像一个硬壳虫。
2020/4/28
《写诗,像关了时间的禁闭》
温·休·奥登的脸上有许多皱纹,
把双眼隔开,
让人想起蜥蜴或大象的表皮,肯定不是诗。
我真想用一个大熨斗烫平这张脸,
把这张脸变成诗,
变成大不列颠式的英语,拆掉诗人的花边,
横穿过大西洋把诗人镇住。
我的身体晃了晃,马上明白这个道理,
犹如在象棋盘上划定楚河汉界,
即是第七感官,让我活到这一把年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在写着蹩脚诗,老是嚷嚷着,
是的,我是独一无二的。
直到活成蹲在象牙塔里面写诗的老人,
厌倦了诗人角色,也拿温·休·奥登做例子,
把时间容器里面的所有硬币用完,
在说:“嘿,谢天谢地”。
2020/4/28
《那当然》
那当然,进入古典主义的约瑟夫·布罗茨基,
也进入古希腊,进入诗。
哦, 说得干脆一点儿,
一列流亡火车绕过一个备用通道,
像抽走约瑟夫·布罗茨基血管里的血,
还在装蒜,还在像一头怪兽在蒙蒙叫着。
那当然,请看一下我制造的火车,
在修车厂里被动手术,却让我的心脏发生早搏或心梗,
自主或不自主地被定型为生物了,距离列宁格勒很远,
距离北平也很远。
哦,该死的美学嗅觉,
哦,该死的诗歌枝杈。
2020/4/30
《诗人行会》
诗人,凝缩成时间,
像圣灵立于水上,只是时间的倒影,
等于老子的上善若水,
好像有我,像白月亮遮挡不住的一条飞鱼。
我在用两个翅膀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飞进黑色时间的一边,
非常喜欢金色水边的白鹭群,
在风行一时的一片树林里面静止,像是被时间之水泡大,
又加入诗人行会,成了闲话的靶子。
几乎我也是闲话的后缀,
已经成了纯粹的玄学,十分罕见,
刚好有人问我怎么办?我说:“我总是在晚上写诗,
一直写到天亮,顺手记下这些儿”。
2020/4/30
《春日》
假如六月不忠,踩出一串小脚印,
叛乱便越来越远。
真的,比一个故事长一点儿以五千年的长度做配角,
被金粉装饰过,有点像小妇人,
抱住一棵合欢树,比潘金莲狠毒,
还在说:“水浒传是有人瞎编的”。
2020/5/4
《立夏走笔》
在我写这首诗之前,
是安静的假日记不住立夏的沉默,
形同于死亡。
是的,我的诗在死亡之中悄悄绽放,
正在和死亡相遇,像一个新冠病毒的皇冠环绕着我,
被我看见,也被我的家人看见。
我们生来就像是囚徒,只有栖居在老房子里面,
跨不过一个边界,一生只是一个哑谜,
不知道彼得堡在哪儿?
此时,我的身体几乎是一个变形国度,
像约瑟夫·布罗茨基一样没有轮廓,没有色彩,
也知道无法收留下什么,如此之小,
在死亡的里面打开小我,
在以写诗的方式记下小于假日的一个立夏,
在立夏之上再说一次。
2020/5/5
《星期一的小叙述》
星期一是一个小数点,
如此之小,
以致于小于手指尖上的命运,小于劳动一词。
哦,今天我不能写诗,
必须得干活儿,把身体加入一列火车,
把火车虚构成隐喻,
丢掉两根铁轨,止住钢铁的疼,
从五十而知天命里面逃逸了,似乎是投降的。
哦,去他妈的,让他们去说吧,
我的手势是两栖的,
一种是被经验所迫带走一个青年,把我交给老年的夜,
一种是在用双手烧制光芒的词汇,
在和丹尼尔·哈尔姆斯聊天,
被他们偷听成为关于白色调侃式的一场争论,
让舌尖上的盐耐得住劳作,
可以舔舐燃烧的嘴唇,爱情的身体……
2020/5/6
《冷峻的类比》
天气出错了,和诗混淆在一起,
在把诗人当配角,
在说:“像倒挂的蝙蝠或追逐可食”。
我知道,半吊子的诗人在新冠病毒的灾难中显摆诗,
以为谜语就是诗。
我忽然想起玛丽安·摩尔的恐惧即希望,
在说:“谁也躲不过死神深陷的眼窝”。
我不是占星师,
偏过脸来问自己:“在中国呢?”
我在守住命中注定的一件事,
以口罩的防卫式抛开病毒的蝙蝠式,在给嘴巴打补丁,
在说:“不关心死神的事,
将是诗的灾难”。
2020/5/7
《鬼魅影》
吓我一跳的鬼魅,多出一个派头,
比独裁者恶心。
好吧,由它们去吧,
让鬼魅魍魉把自己的影子挂起来,当做遗像。
真的完蛋了,像庙堂在心理学里漏气,
几乎是一面低垂的丧旗,
放弃了仰望,从来不读柏拉图,
只是愿意等于一张白纸的面积,
在一件空衣服里面昏厥,
突然,又在一块破布里面消失了,
漂泊成一大片恐怖的乌云,布满了昏暗的凶兆,
甚至亏欠于灰烬。
2020/5/7
《反刍一个人》
我在孤独里面一声不吭,
已经是众叛亲离。
我很高兴,一个人在敲打小鬼的剩骨头,
打碎了零点的钟声。
不,还可以用十个指甲盖把十个死鬼翻弄过来,
抓住死鬼的小尾巴,
把它们放在肩膀上扛着走,
露出钟家班子的一个横截面,翻出它们一个真白眼。
就像是把一个有眼无珠切开,
在反刍孤独的另外一回事儿,
配得上怀有仙风道骨的一个人,
也干得很在行,从十个指纹中选定一个生病的灵魂,
大于一个白月亮,活像一个搞鬼先生,
配得上一个姓氏的旷世鬼才,
令人大吃一惊。
2020/5/8
《我也是一个影子》
奥·曼德尓施塔姆说:“我是一个影子”。
我的办公室却有很多人,
都是热爱人民的信徒,把一个人带走了,
借走我的身体在不停工作,
让我经历一次悲惨而精疲力尽的遭遇,
把我当成时间的注脚或说明。
我在一纸说明书上自我鉴定或担保,活成一个时代的病,
病成一个精神病学家。
真的需要一个假设换掉这个时代,拿出一张白纸,
真的写上一封信寄给远方,
请科·伊·丘科夫斯基救走两个人,
在说:“小心点儿,我的影子充满了象征性的恐怖,
两个影子有共同之处”。
20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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