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文/离若
这是我们十年的家。
你加起来没住满一年。
我加起来没住满四年。
孩子加起来没住满三年。
那空出来的多少年去了哪里?是不是
被疾病,被伤害,被时间,被消逝,被死亡
一一借走了。
十年前,这是一个新家。
崭新的墙壁,崭新的家俱,电器
崭新的雀跃的心情
簇拥着我们一家三口,在餐桌前,在茶几前
吃饭,说笑。
十年后,你被大地借去了肉身。
孩子去了遥远的西北。
而我寄居另一个不足十平米的陋室。
空空的家,被灰尘,被蛛网,被垃圾
被临时租住人残留的气息
被空出来的死寂的时间
填充着。
我反复擦拭每一件什物
仿佛要把这空出来的多少年
重新擦出光泽。要把我们浪费掉的光阴
从每一粒尘埃中
擦出你的呼吸,孩子的笑声
我低低的凝视。
母亲是一个词语
文/离若
当我写下母亲,就是写下
子宫,摇篮,灶台,菜地,干净的院落
就是写下
辛劳,病痛,白发,衰老和流逝。
母亲。一个伟大的,令人疼痛的隐喻之词
贯穿我们的一生。
有时,是名词
仿若明月皎皎,引领我们回家。
有时,是形容词,使日子敞亮而充满温情。
更多时候,是跳跃的动词
为一粒纽扣,一个破洞,一顿晚餐,忙前忙后
为一次晚归,担惊受怕。
她繁琐而又简单
在三千多个汉字词典里
用一粒稻谷突出于土地的方式,让我们一眼识出。
今天,我愿母亲只是一个温暖之词
远离了病痛和伤害
被天下儿女轻轻吟诵。
慢慢爱
文/离若
你慢慢朝我走来。从上次来看我到今天
刚好一个月。三十天
不长不短。刚好够思念之弦拉成
最美的弧度。
仿佛两棵孤独的树刺向同一片天空
我们细细的触角伸向对方。
我愿意你用这样的速度来爱我――
陪我一起慢慢做饭,喝茶
偎着我唱一首慢慢变老的歌。
慢慢散步,看夕阳从山那边滚下去
看流水慢慢流经身旁
晚归的鸭子慢慢划向对岸。
当零星的灯火和漫天星光对上暗号
当蛙鸣盖过荷叶和五月的秧苗
你牵我的手慢慢往回走
幽冥的夜色,并不因我们的缓慢移动
生出新的裂缝。
证据
文/离若
因为查询,我又一次拿起你用过的手机
余温还在
聊天记录,语音,视频,朋友圈,都在
手机在替一个死去的人活着。
当我指尖轻触屏幕
我的指纹与你的指纹印在一起
仿佛二十三年前我们击掌盟誓。
我保留了你在世上唯一的遗物
每一次捧起它
都像在捧起一块沉沉的铁
铁里有深渊,废墟,绳索,和灰烬。
人世删除了你
只有手机证明你与世界曾经有过交锋。
隐身术
文/离若
我不在这里。
在这里的是窗台上的尘埃。墙角的蛛网。以及
璧钟里咔嚓的时间。
是时间让我听到自身的回音。
我不在这里。
在这里的是冷却的茶。桌上的书。稿纸上的字。
每一个字都有偏房,部首和释义
是它们在替我呼吸,替我痛。
我挣脱自己的时候,星辰和朗月交替出现
神在给人间指出一条路。而我
在我的黑里反复清洗自己。
我想和你保持这样一种关系
文/离若
假如我们是一截莲藕
假如被秋风切成了两段
你顶着骄阳和蜻蜓在岸上跑
你为六月所歌颂
我愿意在泥中为你累,为你苦,为你痛
为你把光阴耗成
细细的扯不断的丝
假如我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假如命运把我们抛出去
我们在尘埃中抱在一起,永不分离
我们旋转,再旋转。然后落地
向阳的一面赢得了光和世界
另一面,生死相托
暮色
文/离若
一只羊在河滩吃草。
披着沉沉的暮色在吃草。
它不时望一望不远处的小土堆
我用和它相同的目光望了望对面山上
一座新坟。
我过去抱了抱它
――我们在同一个秋天失去了爱人。
不用交换什么
我们只是共享了同一片暮色。
遗忘
文/离若
忘记一个刻骨铭心的人。忘记一份情
就是把一块泡沫扔进海水中
拼命往下按
你按得越多,它上浮得越快。
最后,你把自己及关于那个人的全部记忆
绑在泡沫上一并沉下去。
海水平静。再无波澜
蓝色又一次充盈了天空。
你从时间的无限中慢慢回到自身
仿佛从未置身于一场风暴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