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不可说的秘密》(组诗)
冀卫军
《荒 芜》
太阳落山。暮色
渐渐笼罩万物,寂静
重新回到身体。夜与昼
悄悄进行互换交接,生命
睡去或醒来,似乎沿着
固定的轨道和节奏,表面上
一切风平浪静,隐身的权谋和挣扎
沉入黑夜的底部。一切争斗
暂时被隔离,漆黑
是最好的心理治疗师,安抚了
身体的狂躁和愤怒,让生活如水
太阳再次升起,旧秩序
一次次被推倒洗牌,新秩序
正在一次次重建或恢复
《月 色》
多情的人,焦虑像夜色一样
苍茫和粘稠 ,反转
潜伏于摇摆不定的心绪。夜未央
月亮板着面孔,清晖
礼节性地四面铺开,草木
半梦半醒,赶夜路的人
被一键格式化,变得
模糊不清。有心事的人
眼睛蒙上一层雾,抽刀断水
细微的桂香,比一块石头
还要沉重。旧伤口
落满月光的雪,死寂
堪比月色,更绝情
《独 处》
四月。阳光慵懒地从头顶
扑下来,洒在丹江公园的樱花大道上
有的花在枝头正独自得意,有的
正在悄悄落下。仰望
樱花树不喜不悲,随风婆娑
起舞,与虚空的一片片蓝
深情地对望对话,融为一起。不断
有花瓣轻轻地落在肩头,落在
塑胶步道上,落在路两旁
草丛里,也落在推着轮椅散步的
一对老年夫妻的身上。一声清脆的童音
将眼前的寂静划开一道口子,就连阳光
也无法将它缝合。有人踩着花瓣
从步道或草丛走过,有人
对着地上的花瓣发呆伤神,越来越多的人
在樱花树下嬉戏拍照,企图留住
匆匆将逝的美好。在一片片花瓣里
我看见了远在天堂的父母,他们
慈祥而笃定的微笑,像一束光
照着我满目疮痍的中年,每个毛孔
早已忽略了眼前的花开与花落
《背 影》
面对一朵花,一棵树,我的背影
是一个虚无的存在,唯有那些花和树
享有鲜花和掌声的礼遇。如果
面对的是一座山,我整个身影
都被它的巍峨与雄壮淹没,渺小
如一粒沙、一只蚂蚁。面对
一条奔流的河,每一朵浪花
都是我生活的封面,同时
也占据了生活的封底,一滴水
便足于容纳我生命的全部。有朝一日
当我成为生活的主角,背影
变成舞台的中央,世界
就是我的天下,我的遗产
《我有不可说的秘密》
忘记。已经有多少话语
掉进一片黑夜里,而不知所归
每天依然守在生活的两岸,努力
打捞着渐渐瘪瘦的过往,青丝
渐渐长出了绿苔,极力掩藏
身体里不断滋长的暗伤。阳光下
欢乐和悲伤,都拖着
一尾影子,彼此各行其道
守口如瓶。唯有内心
无法欺骗和出卖自己,有多少
不可言说的欢喜,往往就有
多少不可言说的悲伤
《大 象》
把自己囚禁在一张纸上,练习
生长和死亡,每一个字词
就是一个波浪。笑一次
开一次花,哭一次
也开一次花,欢乐与悲伤
汇聚起一片海,藏着风和日丽
也藏着骤雨风暴。读懂的人
可以驻足,凝神,对饮
夜谈和留宿,允许
匆匆的过客,不留下
任何蛛丝马迹,甚至
失望或愤怒。一张纸
是一个人的坟墓,也是
写给自己的墓志铭。宁愿
被遗忘和抛弃,也从不
伤及无辜的路人和每个字词
《窗 外》
窗外。天耷拉着
一张奔丧的脸。一树盛放的樱花
任凭一阵又一阵的风,拼命
摇撼。陆续有花瓣
默默落下,驻留在枝头上的花朵
依然保持着笑脸,秒杀了
心头的惋惜和阴霾。生与死
随着风和落花,不知
已飘向何处
《清明雨》
四月。连一场雨
都是残忍的。落在
开得正得意的油菜花上,也落在
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愁绪
背弃了四月灼灼的春色,停泊在
杜鹃一声高过一声的啼鸣里,回不到
昨天,也无法跨过今天,像一枝
折断的桃花,被无情
割裂开前世今生。眼前的细雨
是逝者不经意的啜泣,清洗着
陈年的伤口,也冲刷着
眼睫毛上的蒙尘。借助一场雨
走失的亲人,仿佛
又重新回到身边,彼此
默默注视着对方,却无法开口
说出一句话。我知道
终有一场雨,会继续落下
我会面带微笑,奔赴
下一个人生驿站,我们
像昨天一样团聚在一起,俯瞰
这爱恨交织的人间。唯有雨
是不变的见证者
《一场梦,迟迟不肯醒来》
至今都无法否认,当初
做一只麻雀的愿望,是朴素
迫切的。四十年后才明白
做麻雀或雄鹰,本身
并不重要,我想拥有的
只是一双翅膀。天真和单纯
是童年苍穹的星星,没有计谋
也没有高下和尊卑之分,有没有翅膀
灵魂都是自由的。人到中年
翅膀长满锈迹,冲不出
遍布蛛网的生活,像一头牛
晚年的残喘,无力阻止
死亡和宿命的逼近。我越来越怀疑
眼前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与我心里
一直住着一群孩子,是同一伙的
《向日葵》
一生,受恩泽于泥土,同时
也受困于脚下泥土,幸运与绝望
是一对连体人。阳光和雨水
孕育了生命,却最终
亲手将它葬送,笔直或曲折的命运
沿途有痴狂的信徒,见异思迁的看客
以及看穿结局而不语的智者。从生赴死的路上
真正的懂得,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局外人
仅有着轻佻的悲与喜,摇摆于
在乎与不在乎之间。镀金的脸庞
高傲不羁的头颅,透射出
一瞥极致心动的惊艳,暗藏着
一股摄人魂魄的孤独。被它俘虏的人
都是中魔的圣教徒,注定终生被监禁
在一腔近乎痴颠的狂热之中,难以
自拔和回头。生与死
一直被宿命禁锢,有多少被羡慕的荣光
就有多少陷阱或匕首,时刻等待着
攫取它的性命。盗取火种的人
一生被悲观主义的英雄光环统率,充当着
生命的守护者,也是生命的掘墓人,燃烧自己
获得生命的一种超度或自由
《钉 子》
历经千锤或百炼,完成
一次烈火中的重生。没有人
知道,锤头反复敲击的力量,以及
炉火的熊熊斗志,淬火时
天崩地裂的绝望。不管是宿命
还是意外,铁匠
一瞬间的念头,一块铁的今生
就已成定局。屈辱与泪水
交织,播下一粒
仇恨的种子,以被雇佣的身份
在墙壁或木头上,纵容着
一次次复仇。在夺命的走险中
博得信任和尊重,把掌声和荣光
留给手握锤头的人。阳光下
几枚钉子,在一片坍塌的废墟中
忽闪忽闪发着光,像朗读着
一篇墓志铭
《狭路相逢》
想象,在生活面前
往往异常苍白。阴晴圆缺
不过是人生的一个个小程序,日子
其实更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补丁。当生活
无法按部就班地继续,一个生命
面临的要么是一个机遇,要么
就是一种危险。求生的欲望
是生命的一种本能,抑或
条件反射,其实
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恐惧。唯有
理解了死的纯粹和必然,才能更加懂得
生的偶然和活的艰难。生命的意义
往往潜伏在生死之外,我们
却一直习惯,在生死之间
寻找标准答案
《爱与不爱》
习惯。从认识到离开
一直在心头打结,有时
用文字打结,有时
用泪水。分别
装入两个口袋,时过五年
或者十年,依然能闭着眼睛
将它们准确区分开。快乐
是一种记忆,疼痛
是另一种记忆,心里
并没有厚此薄彼,宛若
一双手。偶尔
故意将它们十指相扣,最终
只是一种徒劳,像油和水
谁也无法打败或替代对方活着
《雪落下》
在梦中。安静和自由
带有一种善意,为每一个生命
让路,微笑。回避或过滤掉
过程的意外,包括生死
涂抹出一番新景象。梦醒时分
鸟儿在枝头尖叫,村庄和城市
穿上了新衣,堆积的落雪
掩藏起大地的凌乱,拼接出
一个更大的舞台,填平
小路的凸凹和崎岖。短暂的纯净
过后,依然无法
改写尘世的混浊和黑白。生命中
需要一场大雪,与过去
诀别,重新另起一行
开始新的故事
《大海从来不悲伤》
初见。海与天
无法拆散,就像
一对连体人。海浪
一次次疯狂扑向礁石,然后
又一次次缓缓地松开手,分分合合
似乎从来没有悲伤,也没有
厌倦。海边的潮水
像一只温顺的泰迪狗,误将我
当成了主人,一遍遍地
亲吻着脚背和脚踝,毫无
戒备和恶意。看海归来
我莫名病了,一直
未找到一个验方救治——
我的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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