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段庄：我把这记忆带到更远的地方（组诗）
……从老家走出的人，记忆就是村庄的历史。我把这记忆带到更远的地方。
《八喜 》
1986年
八喜喝了农药
这是边段庄特大新闻
此前的边段庄
只有女人才喝农药
被老公家暴的
证明清白的
穷的揭不开锅的
重要的是
她们都死了
八喜喝农药
是为了女人
更重要的是
八喜没死
八喜喝的恰到好处
半死不活
整天耷拉个脑袋
拄着拐棍在门口晒太阳
八喜喝药并不是想死
他只是想吓吓他妈
他妈给他订了一桩婚
找了个他不喜欢的女孩
八喜就想通过喝药
告诉他不喜欢的女孩
他不喜欢她
还有一种说法
八喜喝药是为了他喜欢的女孩
他喜欢的女孩并不喜欢他
他喝药是为了表示
他多么喜欢她
八喜没想到的是
农药不假
把自己整残废了
还害到了他妈
八喜喝药后
他不喜欢的女孩侍候他
后来他妈侍候他
再后来他妈喝药自杀
他自己侍候自己
八喜申请了五级残废
坐在家里研究残棋
在县城摆棋摊
再后来研究易经八卦
替别人算姻缘
《皂角树》
皂角树种在冯家大院
十年前冯家还有高高的门楼
皂角树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回响
边段庄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高过冯家门楼的皂角树
皂角树几百年了
树上挂满了红布条
边段庄的人以此为荣
摘皂角洗头
用皂角搓身子
白天在皂角树下开会
晚上在皂角树下偷情
皂角树就像天安门广场的华表
是边段庄的象征
小时候我在皂角树下放过祈火
放祈火的时候崩伤了手
我的本家嫂子说
那是我做坏事的报应
那年我8岁，在树下尿尿
我的忧郁气质因此形成
皂角树看着边段庄的沉浮
从不说一句话
不管穷人富人
皂角树都送出一片阴凉
不管有什么样的爱恨情仇
五大姓都有一个共识
皂角树是神树
树是冯家种的
神是边段庄养的
边段庄的神
保佑着方圆百里的豫北大平原
《在边段庄，“黑”念“呵”》
呵孩是我大哥的同学
如果还活着
应该有57岁了
呵孩上过高中
在80年代的边段庄
是个地道的知识分子
但呵孩没有知识分子的样
呵孩是个种田高手
又爱串忙
红白喜事他都是端盘子洗碗
谁家有事
老懂都会说
叫呵孩来吧
呵孩喜欢串门
特别是我们家
那时我家穷
晚上点不起煤油灯
我喜欢听他在黑夜里瞎喷
不管天南海北
还是家长里短
总让边段庄的夜晚多了份温暖
每次他要走的时候
我爸总要挽留
――呵孩，再喷会儿
他的笑声太像他的名字
――呵呵呵，不中
明个儿还得挖粪坑呢
呵孩是个好人
边段庄的人提起他
总爱说“恁好个人咋走了？”
二零零几年的时候
呵孩的老婆找过我
想给她家孩子找个工作
也不知道为啥没有说成
后来她在边段庄开了个烧饼铺
每次我回家
她都要塞给我几个烧饼
今天我突然想起老家
想起呵孩都走了好多年了
呵孩呵呵呵的笑声
多么像边段庄的样子
……具体又没有边界
其实呵孩这个名字
不是说他呵呵呵的笑声
他生下来很黑
起名叫黑孩
在边段庄
“黑”念“呵”
《老家》
我说的老家
不仅仅是坐落在豫北平原上的边段庄
不仅仅是边段庄大北头的我家老屋
还有流过她身边的孟姜女河
孟姜女河上漂着的往事，太阳照耀下的
一个个地名，和一个个地名生出的子女
我的基因就是那条河，以及
那条河分开的两岸的土地
我把它带到更远的地方
也把一粒种子带到更远的地方
我说的老家，常出现在一个盛大的节日
有时是一场雪，有时是一轮明月
今天是一张照片，母亲被她的子女簇拥
就像老家被她的泥土、枣树、炊烟簇拥
我说的老家，她是一个母亲，又是无数个母亲
她怀抱村庄的地图、历史
怀抱生着的人、死去的人
把他们一个个送进我的梦里
我说的老家，平凡如孟姜女河，撑不了船
但她有源头，让孩子们可以铭记
我说的老家，总在千里之外，若干年前
就像一段初恋
越远越清晰，越久越新鲜
《孟姜女河》
孟姜女河从豫北大平原流过
从岸边的棉花地流过
从放羊的冯家二的羊鞭下流过
从灌溉站一群光屁股孩子的身边流过
从一片桃林边流过
从七里铺我姑姑的村庄流过
从夏天的麦秸跺前流过
从很多人潮湿的记忆流过
现在
又从我小学同学小尾巴的白发中流过
从我爸的坟前流过
从新开发的楼盘流过
从我也不知道的今后流过
孟姜女河流过
也许
她只在80年代流过
《大雪覆盖了豫北老家》
大雪覆盖了豫北老家
从孟姜女河、小堤口，到老爹的坟、我小时候住过的瓦屋
从黄昏，起风的夜，到第二天的太阳也无力照耀的村庄
从安静的的木床，二夹弦，到午夜还没散场的戏
从浪漫的，白的，飘荡的，铺天盖地的，月光下的
远的，近的，每一次覆盖都如一次初生
大雪覆盖了豫北老家
而我此刻要写的忧伤
超过了大雪所覆盖的地方 |
发表于 2020-6-9 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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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9 16:11
发表于 2020-6-9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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