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记（组诗）

王远顺

半夜空中的那只白鹤
拖鞋只要五元，悄悄卖，悄悄卖
袜子十元九双。他坐在板车前，耳朵一遍遍抓取
自己提前录好的推销词。不忍谋面的朋友圈
正在发布个体相关的事物，其中最令人惭愧的
是有人读书，并且在书中思考个人的意义
——为了不得不继续前行的全人类
父亲说邻居家老人已从医院接回，舌头紧缩
也就是一两天的样子。他听后抬头，刚避开那轮风月
便撞见城市上空飞行的那只白鹤
人间灯火的放射，宇宙黑洞的侵袭，让他想不出
一个体面的托词，为那只单飞的白鹤开脱
在不必迁移的季节，它给他出的难题
就像，在不必昏沉的卷帙中，他独自面对板车
迂久写不出一个解



板车
伴随人影禅定的延续，母胎中的失望让指头疲惫不堪
直到鸡鸣的月亮格外醒目，双眼终于闭上后门
太阳的花开不曾后悔，口干舌燥的街道
那人不曾舍得买一瓶五月的冰水。紧闭嘴唇
推着板车，在人们的耳中叫卖
他要遮住脸皮，避开怕见到的熟人或书籍
也要撑着双腿紧跟日月，奔跑，在时间那里
总有一些办法，把生命兑换成
一元五元的现钱，用以维持剩余的生命
他不曾像神仙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在时间的
藏经阁，柴米油盐作为一首唐诗
入了腹中。路边的烧烤店，生意异常火爆
他能洞察老板衣袖上跌落的生命，和板车上自己
的没什么两样。天上的神仙从不烧烤，有烧烤的地方
必是人间。为了生命兑换的一张张柴米油盐
他把自己，也假想成瑶池的神仙



回本
他朋友圈和中国人的朋友圈一样，多了些
摆地摊的事。一个月后，朋友圈的自己
想在耳朵里安静下来。今天
是个值得庆幸的日子，他可以不再管板车中
濒临死亡的拖鞋，这些拖鞋长像相同，却没有名字
在卖出前，也没有姓氏。他坐在窗前
和网课中的辛波斯卡或戈默迪讨论一些拖鞋的事
当他意识到话题已偏，他们面带羞意
重新开始了纯粹的艺术拷问。今天是个回本的日子
他决定不再做一切有关拖鞋，或时间的交易
在阳光驻足的屋顶，那晚夜里的白鹤
已经单飞了一月有余，当他操纵望远镜
墙上的母蜘蛛，才从蛛网里
发现白鹤，没穿拖鞋



归期
是时候忘掉无意义的天空，以及天空在
凌晨显露的颜色。他决定忘掉拖鞋的左脚与右脚
他的父亲，正在用传承的藤椅手艺，编制藤椅
他用板车卖了一月又六天零十五时的拖鞋
父亲说编藤椅没有时间，大概，始于
半辈子以前。父亲乐于制作一些无福享受的藤椅
而他，善于提出自己的星球，并探索一些
父亲这辈子都来不及想到的问题。地摊上人来人往
让他找到了父亲，以及那条紧锁他们的铁链
那只单飞的白鹤，在锁链的开端鸣叫，砖厂
菜地，以及秧田都在夜里为它和鸣
他挣脱的时候，父亲在编制藤椅
他决定工作，并用柴米油盐，写下自己的发现



明天
他把长刀磨了磨，浇了些水，血液从刀刃流下
白鹤瘫在一旁，双腿抽搐
他眼神愈加冷淡，白鹤的余温愈加模糊
血流淹没磨刀石和刀柄，来到土地和手腕上
它们被水冲谈，却保持鲜红，遇见
两颗种子，分别开成了两束鲜花
一朵叫昙，一朵叫椿
昨晚，他加班处理了地摊的拖鞋，回本时刻
他在夜市里买来自己想吃的鸡排
并推车回到明天。他将板车封死，洗了个热水澡
在水声里，想起回本时，那位被地摊摊主
拒绝继续购买的神情。他将拖鞋安置起来
赤脚走回床上，窗外的星宿一遍遍经过身体
他在星空和拖鞋的窥伺下入睡，为了明天的山脉
他从身体里飘进了窗外的星辰，去了瑶池
看见自己，正手持宇宙的恒星与黑洞
和四值功曹周旋。公鸡打鸣，他起身
坐在床边，听见一月后的拖鞋。如今
他如愿回到了月前，与此前不同
邻居家老人早已去世，疫情正加剧摧毁人类
一位黑人正在复活，另一些活着的人类
因为弗洛伊德，选择复活……
手机还在倾述，长至一月的孤独
而他，看见月前的那只白鹤，恰好飞过
后来，
                                 长刀被他拔起，刺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