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能不写诗呢》
羡慕城市小巷中一天没几人光顾
却能长年维持、仿佛接头地点一样的
土特产店、茶叶店、酒水店……
的掌柜，和店员
不是羡慕他们清静
而是羡慕他们作为接头地点的守候者
在危机四伏的生活中
在体尝到生命的痛感和质感的生活中
怎么能不读诗、读真正的诗呢
怎么能不写诗、写真正的诗呢
他们写出的诗
在满大街五光十色飘飘忽忽的诗歌中
像一个个接头暗号
守候着用生命去和诗接头的人
《你其实是帮凶》
有赌徒瞅准庄家抓大放小
押那个小，赢了钱
自个儿偷着乐就行了
庄家不放小
就没法抓大
且需要你这种赢了小钱的出去
帮他做宣传
你可别装出一副与庄家斗
得了胜的英雄相
你其实是庄家的帮凶
《随写随丢》
顾城后期的诗
随写随丢
传下来的只有十之一二
我想起他最后岁月中
岛屿以外
夕照下海面的粼粼波光
我们谁能记得发黄照片般的岁月中
写给亲人爱人的只言片语？
而金色纸条般的波光
是时间写给自己的
《初五的阳光》
初五的阳光，毕竟是冬天的阳光
下午五点，早早退去了
街市转入阴暗
一条小巷内早亮的路灯光
看去像是迟延的夕光
在四周昏暗静默的屋墙中间
放射一缕金色
像被囚禁在牢房之间的一缕自由
像穿行在牢房中布道的一个人
儿时看电影，多么敬慕
那在牢房中布道的人
成年后才懂得他的痛苦
他深沉的痛苦
来自自己不能解除被囚者现世的苦痛
来自自己因为有事工要做
不能站进牢房
与被囚者一起经受苦痛
《说话要说完整》
搬起过石头的人很多
砸过自己脚的人很少
人们有自信搬起石头
不砸自己的脚
人们搬起石头不是为了
砸自己的脚
人们搬起石头，搬起石头，搬起石头……
这句话后半截被省了
仿佛一块块石头被抱在空中
没落下来
世世代代亿亿万万的后半截话悬在空中
没落下来
亿亿万万还在增加的后半截话
悬在孩子们未来的空中
没落下来
《从小就从老师说惯的话中晓得了》
不好的同学
只是一小撮
大多数同学是好的
久之，我们多数人
都把握了犯错的界线
只要身在大多数
就不怕，就敢用又楞又横
且厚颜无耻的眼神
看老师义正严词地
将过错
归给倒霉的一小撮
就我所知，很少有哪个老师傻到
将批评对准大多数人
更少有谁将自己也包括进去
这样的老师有一个
名叫鲁迅
幸好他得肺病死得早
如果不死他会怎样？
他早就预言过自己的命运
《龙套》
他跑龙套演技平平
除了两种角色：
一是演审人的人
尤其是审自己人的人
严厉端肃、居高临下
咄咄逼人又讳莫如深的问话
每次他都能
创造性地出彩
二是演跪在皇帝面前
磕头领命的人
那一声：嗻
喊得炉火纯青
《世界是上帝的影子》
世界是上帝的影子
有时亮一些，有时暗一些
并不是上帝让它如此
其实因上帝经过的路灯光的影响
有时扭曲、或膨胀着上升
是的，我们感到了上升
甚至高过了上帝
其实是上帝走近了一堵墙
但上帝并不翻越它
而是绕过它
世界有时哑默
在黑暗中一丝风声也听不见
仿佛凝成坚实的物质
其实是上帝走进空旷地，站定
这里是上帝与撒旦的决战场
《我们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同》
曼德尔斯塔姆第二次被捕后
他妻子娜杰日达流落到一个小城
每夜在棉纺厂上夜班时
伴着纺织机的嗡鸣背丈夫的诗
以防忽然有一天那些手稿被查抄
我要说的不是那些
通过娜杰日达背诵而传下来的诗
而是她一边背诗一边织出的布
制成衣服穿在人们身上会不会有些不同
实在说，不会有什么不同
就像我们买来穿在身上的衣服
没有哪一件会让我们想到
织这些布的女工一边织一边自语过什么
她的憧憬、欢乐、失望、悲伤
她的祈愿、低诉、呻吟、轻咽
她的觉得还活得下去的忧愁
她的活不下去了最后一次纺织时的呢喃……
实在说，我们穿在身上的布
我们不会感到它们诞生时被织进过什么
《被杀的人该检讨》
有记载说张献忠杀人有瘾
有时这一天没杀人
忘了，睡了
想起了，从床上爬起来
把属下召集到一起
选一两个来杀
聊到这，一熟人说：
那不怪张献忠
被杀人的该检讨
为什么那么多人站在一起
不选别人
偏偏选你来杀
《不羞愧》
天上的星星闪烁着羞愧
它们不是钻石
只是自己的光
它们中很多，星体已陨灭
而光芒，穿越迢遥之旅刚刚抵达我们
它们的羞愧
不会为它们减少什么
它们已减无所减
只是自己的光
它们拥有的是全部的自己
它们除了是自己，什么也不是
但它们的羞愧
却为每一个
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我们
在多多益善的拥有物之外
又增加了一样——不羞愧
《有一个愿望》
想在严寒天
一个人在局促的屋内读王小波
那将温暖，而有趣
小火炉的火苗也扮着鬼脸儿
至今还没这样读王小波
是因严寒还不够严
至今一直在读已读了多遍的王小波
是预备到那天如果手中没书
凭记忆读王小波
边读边对着火苗扮鬼脸儿
对温暖的小火苗就该扮鬼脸儿
就像《城南旧事》里
那个为供弟弟读书去偷的青年
被警察捆走时
对路边惊恐又难过的小女孩扮鬼脸儿：
别怕，别难过，没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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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8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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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9 06:23
楼主
发表于 2020-6-19 16: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