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一把凿子，一把锯子，一方墨斗
被手茧磨得发亮的木手柄
和更多零星的家什
剥离带裂纹的树皮。让它们
露出洁白的胸膛和肉体。
手起刀落，迅速解除一棵甭脖子树
长年积蓄的自卑。却对那一圈圈
岁月沉积的纹理视而不见
“那是事物的本真。
沿着疼痛的经验挖掘下去
让它呈现自我的意义。”
——对话来自事物内部。
从肉体中提取出骨骼。
从平面中构造出立体。富有弹性的树木
在他的抚摸中，突破材料学的宿命
沉默的手艺人，在用另一种语言
讲述着自我的一生：带弧度的拐角
镂空的连接件，咬合的榫卯
和青年时代不曾释怀的遗憾。
——“残缺的人生
不可能构造相对出完美的作品”
几十年过去。西河对岸的矮铺里
仍有老木匠佝偻的背影。
从事电商发财的侄子
从外地给他领来一段进口的
缅甸大红酸枝，作为棺木
他拎着斧子围着打转
露出一生不曾有过的迟疑
2020.6.26
《白沙集市上的两个摊位》
总有一位孤独的盲人
被命运选中
成为这个市集的算命人
贫穷富贵，生老病死
随机的陌路人，在他咕咕的签筒里
被摇响、被掌握
服从正态分布的卦象
碰撞着，纠缠着，衍生出更多
命定的厄运和好兆头
而后又在廉价的收卖下
满怀诚意的投身于盲从的生活
在算命盲人摊位的隔壁
一位擅长理发的聋哑人
也是被上帝选中的
但他既听不见，也说不出
那价值五块钱的深渊般的谶语
他只专注于剃度，用锋利的剃刀
迎接岁月押送过来的头颅
沉默着，将喧嚣的闹市
修刮成无边的寂静
2020.06.17
《小便器》
它产生漩涡，但仍不是世界的中心
它发出命令，但仍有人违抗
不愿迈出往前的一小步
它高低贵贱的品质和材质
让它屈居跨下，承受羞辱
它有连接世界的管道
仍然独居陋室，困守一生
它的品格光亮而坚硬，却也只能在接受
人体废液的碰撞和冲刷
它发出咕咕的声响，却不悦耳
它被我书，却很难获得意义的升华
有人会在它的面前
露出最隐秘的痛苦
有人会在一个激灵过后
抖动着阳具，俯视它，像是寻找诗眼
2020.6.26
《镜子》
有人向镜子索取美
有人向镜子索取光
有人向镜子索取更广阔的视角
但镜子一直沉默
镜子默视一切：
激动人心的盛开
和儿童美好如花的成长
逼急了
镜子就碎给你看
2020.6.26
《早年的出租屋》
回到早年的出租屋
我就一直陷在加速的回忆里
厨房空空
爱的风暴早已过去
只有你，好像还在客厅端坐
等待着
向加班回家的我
描述一种深刻的孤独
2020.6.26
《敏感词》
马匹，花朵、闪电
飞鸟，山谷、河流
阴影，光线、老虎
月光，梯子，教堂，钟声
如此等等
这些是初学写诗的我
应该极力避免的词语
2020.6.25
《在北方》
在你面前我亲手投下
新编织的网
在你的迟疑间
我收网，分捡那些
被打捞上来的黑色石块
头顶上，梧桐树
发出莎莎的声响
那是午后的雨
渐渐大了起来。
夏日午后
必将有一场雨
落在河中
也落在我们的之间。
2020.6.25
《他们的书写，像分布地球两端的各自独立的起跑》
早年的保罗·策兰，那个父母
双双死于纳粹集中营、
自己也差点死在那里的保罗·策兰
在1960年4月，德国文学院为他颁发
毕希纳文学奖的时候
还在宣称自己的内心
也是一名老共产主义者
他说：法西斯的癌症
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那时的他，显然还不知道
在他所倾心的“东方”
也同样发生着骇人的事件
那时的他，还没有读到过
欧洲大陆的另一端
索尔仁尼琴所写的
《古拉格群岛》和《癌症楼》
2020.6.25
《端午》
每年端午，都会想起
纵身投江的屈原
据说，他曾在身上
绑了沉重的石头
可见他赴死的决心
有时，我会突然觉得
这片土地，之所以如此
水草丰茂，国泰民安
也许与有太多的人
为它赴死有关
我承认我还没有积攒出
足够多的
为国赴死的勇气
但我总觉得可以做些什么
——我的祖国
还有什么值得我哭泣
2020.6.25
《诗论》
九十年代的诗歌
属于青年
现在的诗歌
属于九十年代的老人
2020.6.25
《雨》
雨从一个城市下到另一个城市
雨在奔波
雨将这个世界上的伤心事
集中在一起
混合着闪电和雷霆
颁发给陌生人
雨的包围带有强制性和必然性
它爬上陌路人的脸
让他们替另一片
生活在阳光下的人哭泣
我也曾被围困在这雨中
我的泪水早已不再纯净
2020.6.24
《古巴啊，古巴》
看到“古巴”，就想起了不安的导弹
和粗壮的雪茄
就想起了穿补丁裙的妇人
夹着方糖，煮着微苦的咖啡
就想起了那抗击帝国主义的钢铁意志
和美好、伟大的共产主义
作为一个80年代出生的中国人
对于遥远而陌生的古巴，有多少次
我们在遥远的冲动中对视
又在熟识的词汇中相互靠近
搂着你的肩膀，和你称兄道弟
古巴啊，古巴，我也曾在自己
稚嫩的气息中书写着，营造着
所有关于你的幻想和细节
并在异国的大雨中
一再低头，将水银般纯净的泪水
从虔诚而虚妄的脸上揩干净
二十年过去了，古巴啊！古巴
而我仍能听那些击鼓般的召唤——
那傍晚滑向广场的白鸽子和密密的海浪般起伏的甘蔗林
那卡斯特罗的大胡子和切格瓦拉的摩托车
那高挑凶悍的女排选手和群情激动的革命委员会
哪一个不是：长久地等待着认领的
时刻准备着吹响的战斗的哨音
古巴啊，古巴，如果还有来生
如果我还能在祖国的天空下哭泣
我将再一次为你提纯我的泪水
2020.6.24
《大雪初停》
大雪初停
迷失其中的事物
仍在等待抒情者的认领
鲁山脚下，牛羊嚼动出
植被断裂的声响
急于挣脱束缚的白沙河
冒着白色的烟气
倾巢出动的白鸽子
从山巅滑向白色谷地
带着凌空绝响的哨音
他们一次次的折返
在逐渐明朗的天空中
反复的书写又擦除
那种晦涩的表达
需要花费一生的精力去解读
2020.6.24
《雪》
雪在堆积
雪在暗中拍照
雪的放射线
探进我们的骨骼
雪收集的线索
包括每一个人
书写的姿态
和沉默的表情
雪起诉我们
雪在夜里开庭
雪的卷宗覆盖万物
雪的审判无法逃脱
2020.6.24
《美国国父杰佛逊的啪啪史》
公元2020年6月15日
受警察杀死黑人案的持续影响
立于美国国会山的美国国父
托马斯·杰斐逊的铜像
被游行至此的群众推倒
这让我想起了有关他的一些家事
杰斐逊的岳父约翰·沃尔斯
用中国的话说，是个典型的克妻命
每娶一个老婆，就会死一个老婆
一连死了三个之后，他不再娶妻
直接和自己黑人女奴
Elizabeth Hemings睡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杰斐逊自己
分别睡了岳父的另外两个女儿
也就是他的两个小姨子
在杰斐逊结婚10年之际
他的妻子马不停蹄地怀孕第七次后死了
在此之后，杰斐逊睡了
比自己小整整30岁的Sally
这个Sally也是一个奴隶身份
她的母亲即是本诗开头提到的
女奴Elizabeth Hemings
父亲即是杰斐逊的岳父
再之后，杰斐逊的小女婿，Jack Eppes
在杰斐逊的小女儿产后并发症死后
与Mary Hemings的女儿啪上了
而这个Mary Hemings的身份
是杰斐逊的小妾的外甥女
也就是奴隶Sally的外甥女
*本文参考《Master of the mountain:Thomas Jefferson and his slaves》以及《The hemingses of monticello》（蒙蒂赛洛的海明斯家族）这两本书，及知乎相关文章。
2020.6.18
《张国焘在1921年》
距离北京城21公里的长辛店
拥有3000余名工人的
京汉铁路北段的修车厂
就设在这里
经过实地调查的张国焘决定
在此创办劳动补习学校
让工人及其子女接受教育的同时
也能很好的发动这里的工人运动
作为李大钊的学生和助手
李每月从自己140元的工资中
拿出部分来当做工资发给张国焘
开办学校的经费
张国焘不愿再向李大钊伸手要
便将自己家中寄给他的一年生活费
300块钱捐了出来。
支部的同志在榜样的带领下
都尽力捐款
此后这项制度逐渐沿袭下来
最终成为中共党费的来源。
这之后，张国焘、邓中夏、张太雷等人
每每乘火车来到长辛店
动员工人和子弟踊跃报名
参加补习学校。
张国焘由于口才出众
他的演讲受到了工人的热烈欢迎
作为中国共产党创建人之一
十七年后，在国民党政府的所在地武汉
周恩来痛心疾首
对执意脱党的张国焘说：
“这个党是你创建的，你不能离开啊！”
2020.06.18
《中央书记处给张焘同志的信》
1938年4月12日，在收到张国焘执意不归的消息后
远在延安的中央书记处，即给
陈（陈绍禹，即王明）、周、博、凯（凯丰）回电：
“为表示仁至义尽，我们决定再给张国焘一电，请照转。”
电文是：
国焘同志：
我兄去后，甚以为念。
当此民族危机，我党内部尤应团结一致
为全党全民模范，方能团结全国，挽救危亡。
我兄爱党爱国，当能明察及此，政府工作重要
尚望早日归来，不胜企盼。
弟毛泽东、洛甫、康生、陈云、刘少奇
2020.06.18
《在春天》
在春天，我没有像往年一样拿起
惊蛰中解冻的笔
也没有用小锤头敲打任何一块
浮在胸口的冰
在春天，我只是思考和遥望
而另一种书写在我的体内逐步确立
2020.6.18
《饥饿，或踏上的征程的人已备足了粮草》
饥饿从我的内部升起
它在一点点啃噬我
它的成长，有时突然地像谷雨后
迅速拨尖的麦苗
有时又缓慢地像一只爬行纲的动物
虚与委蛇地潜伏于胃部
掘进我血糖构筑的短暂屏障
但不管怎么说
饥饿的进攻都不会对我造成任何
实质性的伤害
平静岁月里，随手可得的食物
总是能轻易击败它的杯弓蛇影
而我的父辈则不同
他们的成长总是伴随着湿肠滤滤的记忆
他们一生的命运被饥饿所牵制、所威慑
他们也因此从根本上质疑着我媳妇
所谓减肥和抽脂的合理性
即使后来追随我们兄弟二人
搬到了钢筋水泥的大城市
父亲和母亲还是时时不忘
在小区的绿化带里寻找
裸露的泥土
企图开展他们蓄谋已久的种植
2020.6.18
《入侵》
漫天的大雪
从深不见底的天空抖落下来
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入侵
他们原先依附的母体在哪里？
根部又在哪里？
雪要扎根于人间
雪的企图是用
符合进化论的策略
适应大地。在万物的沉寂中变异着
不停地修改着白茫茫的基因
在不断下降的能见度里
我和那些
尚未被大雪覆盖的事物对视着
相互确认着彼此的身份
2020.06.12
《雨夜》
闪电照亮我的身体
明亮和黑暗的部分
闪电想要进一步打开我
但它偷袭我的动作，还不够从容
和磊落
这个世界上
一无所获的猎手我见得多了
狡辩的话我也听得多了
在暴雨有预谋的降临之后
我拒绝了闪电的研究
雷霆是它失败后的解释
202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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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26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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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26 13:14
发表于 2020-6-26 23: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