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
文/离若
写诗五年,我一直在问自己:
为什么写诗?写诗的意义何在?
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直到今天,诗歌再一次将我救起
我恍然有了一个全新的觉悟:
我一直在把世界的黑写白。
把人性的恶写善。
把漏洞写平。把悲伤写暖。
把自身的残缺写满。
当我写下大雪,我是写下雪之外的
庇护和拯救。
当我写下星月,我是写下我们仰望的
神明的窗口。
当我写下落叶,石头和火,我是写下
匍匐的灵魂和一条缓缓上升的道路。
――当我写下你。亲爱的,一首诗
正在替代我缓慢爱你。
寂静
文/离若
鸟鸣汹涌如浪潮
一波平,一波又起
在耳窝形成涟漪,与水面波纹保持一致性。
花香以颗粒状的形式触碰着感官
不可知的事物在愈来愈幽暗的光线中
越陷越深。
夜往下沉
我看不见众鸟的飞离
但我感知到一种消逝正在虚无中形成。
闭上眼,在安静中抵达一座教堂
仿佛正穿过一片茫茫雪原。
一道窄门在黑暗中缓缓敞开
身体不能穿过的,灵魂穿过。
等
文/离若
爱危崖。爱绝壁。爱
忘乎所以纵身一跃的胆识和勇气。
我在渊底坐化千年
等你,如等水瀑和怀抱。
爱灰烬。爱火焰。爱重生
爱反扑的力和吞噬。
爱蝴蝶从周庄的梦里绕过
爱你,如爱落叶和沉沉土地。
我们如此遥远。隔着
大雪,荒原,孤河和落日
隔着绳索,木桩,栅栏和茫茫尘世。
白天只能救起黑夜
深情如幻如灭。
――马车颠簸。亲爱的,我们互为潦草
我该如何等你
等两块石头抱头痛哭时毁灭的力
等一盏油灯滴落经书时寂然的光。
端午
文/离若
未到端午,已酷暑难当
高出往年几度的反常天气
是不是诗人三千年前的孤愤在江底拱出了水面。
伫立江边的人,清绝如鹤。一声长问
已不能令一个朝代从死灰里跳出火焰
从黑里洗出白来。
不如让一条江反扑自己
不如和一块石头保持千年沉默。不如
把坚如磐石的问题交给水去解答。看呐――
艾叶已返青。菖蒲在水边招摇
龙舟如箭穿过宽阔的江面
浓香的棕子洒向鱼虾
――一个节气已形成。纪念只为凭吊的一种
就如我在一首诗中罗列出众多意象:
明月。石头。火。湖水……
它们无一不是纪念一首诗的诞生和死亡。
幸福花
文/离若
六月的雨水充沛。
六月的草木葱茏。
六月瓜果青涩,缓缓朝向季节的另一面。
暮晚,彤云驮着天空在飞
似要带着对面青山一起飞
带着池塘一起飞。
独坐水边,看鱼虾畅游
一波一波的涟漪把天空折叠到水中。
蜻蜓在一朵紫色野花上低旋。它的轻盈
是我的轻盈。
是六月黄昏的轻盈。
――它就要落下来了。落在夜色的中央
大地的核心。
仿佛一朵叫做幸福的花
悄悄落在我脚边。
夏日
文/离若
那一日,蝴蝶绕着花香,你绕着我。
那一日,秧苗青青,菜蔬碧绿
果木披着青涩的果子。
你有时在稻田里驱虫
有时在菜地里浇水
更多时候,政府大楼办公室里
你凝神,沉思,处理手中棘事。
我恍惚,农民形象的你,贴着公务员标签的你
哪一个更贴近你中年的生活和热爱。
――虚实般交替的你
缓缓朝我走来的你
每日给我发微笑表情包的你
卸掉了石头和沉沉的铁
雪花般,落满我全身。这个夏日
因这份轻盈和清凉,充满湖水般的静谧。
听鸟鸣
文/离若
一个人独坐黄昏的树林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
只专注于一件事:听鸟鸣。
一声比一声婉转
一声比一声清脆
一声比一声干净,透亮。仿佛六月的树叶
就是被它们叫青的。
仿佛每一粒泥土,都会在鸟鸣中醒来。
光的缝隙中,这莫大的轰鸣声
撑起黄昏的穹顶
使草木弯曲。使我听到弦上的余音。
喧嚣剔除在林子以外。我剔除在自己之外。
此刻,我什么都不是
我是鸟鸣的低音部,是世间最后一件遗物。
答谢辞
文/离若
千里之外,你邮来两幅字
一幅“融和”,一幅“海纳百川”。
我明了你的深意,就如明了
落日如何把两条河流融为一体。
生活如何去掉我们的棱角,又把我们搓圆。
你我之间,始终保持着湖水般清澈的关系
南风起,树叶使我们朝一边倾斜。
你在江南。我在湖湘
偶尔,共用同一片天空的月色。
当我回头,总能看到你饱蘸月光的笔
在纸上微微抖动
――你描绘的青山,你一挥而就的墨迹
正力透纸背,渗入到
未来不可知的苍茫和秘境中。
给你
文/离若
我用一首诗,唤你。
用一朵栀子花的纯白和清香,等待你。
五月,鸟鸣湿润而透亮。
我们之间隔着:
城市,街道,雨丝,薄暮,和一支含羞的玫瑰。
蓝嘴鸟在玉兰树下信步
它的悠闲和从容
像我在窗前描摹你指认过的青山和湖泊。
没有痴缠和牵绊
我和你若青草相望。若相望的青草间
滚动着一粒明镜似的露珠的早晨。
――那是我们所热爱的世界的全部。
玉兰
文/离若
我一直把它和圣经媲美:
它举起的树冠可栖鸟鸣,可歇南风
它缓缓上升的灯盏可供星星垂目,月亮低眉。
当我站在树下
我总能听到它窃窃的低语:
――别回头。别让你的影子
拦截自己,别让它成为自身的深渊和悬崖。
它的孤绝是一种白。唱词是另一种。
那些细微的唱词呵
仿佛一根根闪亮的银针,直戳五月的深夜。
暮晚
文/离若
这是我重又归来的故乡的一部分
这是苍莽河山最后的破碎和完整
――群山。落日。枕木。废弃的铁轨。
我站在这里
无来路可回头。亦无归途可抵达。
五月的蔷薇开得正盛,鸟鸣正欢
一层层往上叠加的苍翠
加深了暮晚的岑寂,治愈了
落日下一条河流的忧伤。
归来后的心
再无波澜与起伏。
那么多鸟振翅的天空,微微倾斜
是我永远无法探究的秘境。
它们的鸣叫,饱含沧桑和热爱
使我泪流满脸
仿佛离世多年的亲人,携带雨水而来。
饿
文/离若
有谁在饕餮之餐后
听见我童年饥肠辘辘的饿。
有谁在绿树成荫的校园,宽敞明亮的图书馆
听见我少年交不起学费的饿。
有谁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之时
听见我中年朝爱人的孤坟跪下的饿。
这么多年,我带着我的饿辗转各地。
荒漠。沙滩。悬崖。戈壁。
泥泞携我奔跑过
雨水为我推波助澜过
落日的手,也抚慰过我的辛劳,疲惫,和苦涩。
我写下诗歌。让它们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在我和命运之间,施刮骨疗伤术。
可我写下那么多首诗
却没有一首可以填饱我的饿。 |